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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魚不服》天堂放逐者
第1章 竹山縣
山不在高,有仙則名。
不知從哪朝哪代開始,如果一座山沒有那麼幾個虛無縹緲的神怪誌異,都不好意思在縣誌上留名。
這座山上有樵夫遇仙,那座山就來個白狐報恩。在同一座山上,仙人能指路,妖怪要吃人,也不知道仙人與妖怪是怎麼和睦相處做鄰居的。
讀書人笑曰,子不語怪力亂神。
當地的百姓卻深信不疑,並且小心翼翼,唯恐得罪了山神,得罪了這些住在山裡的精怪。他們口口相傳着許多進山的忌諱,並要求子孫後代,都遵守不違。
竹山縣,就是這樣一個地方。
名為竹山,其實境內並沒有這麼一座山,只是這裡青山綠水多茂竹,才得了這麼一個名號。這裡大大小小的山,加起來有十幾個,要是按照山頭算,那就更多了。
群山環繞,道路崎嶇難行,物產貧瘠,位置偏僻,即使戰火席捲中原,也很難燒到這個地方。雖然地方小而貧窮,卻很安穩和樂,幾乎沒有什麼大事,縣衙每天審來審去的,都是東家一隻雞,西家一堵牆的小事。
縣城不大,一條街就到了盡頭。
距離縣衙大門十來步遠的地方,街頭第一家鋪子掛着葯幡,門前的木架上曬着草藥,一手腳利索的童子正在忙碌着,他一邊翻着簸箕里的草藥,一邊忍不住瞄向街對面的一個餛飩攤子。
攤主挑着擔子,一頭是存了火的熱湯爐子,一頭放着碗筷跟包好的餛飩。有人叫住了,他就放下擔子,熱乎乎地煮上一碗。吃的人也不講究,蹲在路邊就呼哧呼哧地吃起來。
大冷天的,白霧混着香味不斷地飄過來。
藥鋪的小童忍不住看了一眼又一眼。
就在他悄悄吞口水的時候,餛飩攤主瞧見了這娃子垂涎欲滴的模樣,當即笑了笑,撿了一個乾淨的小碗,舀了一份滿滿的餛飩湯,走過街就要塞給藥鋪小童。
"不,牛大叔,我吃過了。"藥鋪小童連忙推拒。
"半大小子,肚子都餓得快。現在離晚飯還早着呢,快喝了,天冷湯涼得快。"餛飩攤主笑眯眯地說,他還伸頭往藥鋪里張望了一眼,"墨大夫不在?"
"墨大夫上山採藥了。"藥鋪小童撩起外衣,小心翼翼地隔着布料捧着碗。
碗有些燙,他怕拿不住。
畢竟年紀小,手上沒有那麼多繭子。
餛飩湯是野山雞的肉熬出來的,雖然加了不少水,但是聞起來依然很香。
吹了幾口氣之後,藥鋪小童慢慢喝了一口,身體都暖和了一些。
"牛大叔的手藝還是這麼好。"
"哈哈,這還用說。"餛飩攤主收了碗,隨口道,"老話都說,冬日是不進山的,墨大夫怎麼去了山裡?這天寒地凍的,採藥太危險了,再說了,能採到什麼葯啊?"
藥鋪小童撓了撓頭,鬱悶地說:"我也不知道,墨大夫只說要上山看看,或許是上次進山發現了什麼好葯呢?"
"噢!"
餛飩攤主還想再說什麼,旁邊的食客恰好也放了碗,過來接話:"怕是要找參,聽人說,采參要系紅繩,那參娃娃就跑不掉了。越是冬天,越是好找,不然草木旺盛,人蔘娃娃往地下一鑽,再隨便往什麼地方一蹲,就是長了老鷹的眼睛,也找不着啊。"
餛飩攤主恍然大悟,連連點頭。
一個路過的瘦高個男子聽到這番話,蠟黃的面孔神情陰沉,他停下了腳步,陰鷙地打量了一下藥鋪,驀然轉身走向餛飩攤。
"老闆,來碗餛飩。"
男子的聲音枯啞難聽,他穿着破舊的單襖,乍看跟普通的百姓沒什麼兩樣,甚至還要落魄一些,付錢的卻很爽快,隨手摸出十來個銅板,數也不數,就丟給了餛飩攤主。
"哎,給多了七文錢。"攤主連忙說。
男子隨便一揮手,表示不用了,他用沙啞的聲音問:"我腿腳不好,老毛病了,想找大夫看看,不知道這縣城裡還有沒有別的大夫了......我剛才聽說這家的坐堂大夫出門了?"
藥鋪小童轉頭回去整理藥草,並沒有搭話。
餛飩攤主笑着說:"這可真不巧了,我們這裡的大夫只有一位,別的那些都是村裡的,只能看個頭痛腦熱,稱不上大夫,也救不了急。您要是疼得厲害,我指個地方你去找找看能不能治,要是能挨得住,就等個幾天,等墨大夫回來。"
"這墨大夫,年歲幾何?"男子試探着問,"現在大雪封山,去山裡採藥,怕是十天半個月才能回來吧。"
餛飩攤主卻不接這個話茬,只一個勁地稱讚墨大夫的醫術,他又憨厚,找不出什麼詞,誇也誇不出什麼花樣,就知道說好。
於是直到一碗餛飩煮完,男子也沒能打探到更多的消息。
男子沉着臉,快速吃完,丟下碗就走了。
等人走遠了,攤主憨厚的笑容立刻一變,之前那個談人蔘的食客也不知道從哪條小巷子里鑽出來,重新湊到了攤主身邊。
"秦捕快,我瞧這人有點不對,他打聽墨大夫要做什麼?"餛飩攤主對食客說。
"是外鄉人,有七八個呢,除了他留在這裡,別的人昨天就進山了。"秦捕快點頭說,"我去找幾個兄弟盯着,沒準也是采參的。"
"嘖,我聽貨郎說,關外的參客都是好勇鬥狠,經常越貨殺人。"餛飩攤主抽了一口氣,憂心忡忡地說,"墨大夫要是先挖了參,又被他們撞見了怎麼辦?"
"不會那麼巧吧......"
***
就有這麼巧。
墨鯉背着葯簍,雙手捧着剛剛挖出來的白參,就着蹲在地上的姿勢,木然地看着忽然出現在周圍的一群皮襖大漢。
"真的是白參,上好的白參!"
領頭的一個男人眯着小眼睛,滿臉貪婪地打量着白胖的參。
品相好,看起來年頭也很久,這樣的好參,已經有些年沒見過了,聽說這窮山惡水的小地方有極品好參,他起初還不信。那種小指頭粗細的野山參頂什麼用,賣了還不夠他們兄弟揮霍的,可好參就不同了。
像這樣有成人手臂粗的白參,枝葉俱全,五官栩栩如生,靈氣十足,千兩黃金也是賣得出的,下半輩子都能不愁吃喝。
"交出來,就留你一條命。"首領對着挖參的墨大夫說。
如果不是人蔘在對方手上,怕打鬥起來損傷白參的根須,首領已經一刀劈過去了。
墨鯉看了看手上的參,又看氣勢洶洶彷彿要把他連人帶參一起吞了的眾人,緩緩搖頭,因為這參不能給他們。
"找死!"
首領大怒,他身後的大漢們也紛紛拿出武器。
殺人越貨的事情他們做得太多了,有時候自己人都會捅刀,現在他們更多提防的是身邊的人,這麼貴重的白參,能少一個人分錢多好啊。
這時一陣狂風卷過,忽然揚起的風雪糊了眾參客一臉,他們莫名其妙地腳下打滑,好像有一股無形的力道把他們往後推去。
"怎麼回事?"
首領怒吼着,卻被風雪吹得睜不開眼。
他腳下用力,手臂亂抓,怎麼也控制不住後退的趨勢,頓時滿臉驚駭。
因為後方是山崖。
"啊——"
穿着皮襖的大漢們你推我搡,像餛飩進鍋一樣,連着麵粉似的細碎雪花一起摔下了山崖,崖底頓時揚起了一陣白霧。
這山崖不算高,也不矮,下面有厚厚的積雪,掉下去可能摔不死,但是爬不出來會凍死。
不願意這個地方染血的墨大夫滿意地點了點頭,填平了參坑,把白參放進了葯簍里。
"今年再給你找個靈氣足的地方。"墨大夫輕輕摸了摸葉片,煞有其事地跟白參聊起了天,"隱秘一點好了,防止你被人發現,你說你都三百歲了,怎麼就不化形呢?在竹山縣連賣餛飩的牛大都知道山上有人蔘娃娃啊!"
白參毫無動靜。
呼嘯的寒風到了墨大夫身邊,就自動消失了。
墨鯉背着白參往前走,路過一片山崖的時候,他皺了皺眉,身影像鬼魅一樣忽然出現在十米外的一株松樹旁,手裡多了一隻毛色雪白的狐狸。
狐狸睜着葡萄似的黑眼珠,可憐巴巴地看着墨鯉。
"跟蹤我,膽子肥了?"墨鯉晃了晃手裡的狐狸尾巴。
白狐也不掙扎,眼珠滴溜溜地轉,垂涎欲滴地盯着墨大夫背後的葯簍。
墨鯉把狐狸提到了眼前,指着它的鼻尖警告說:"不準吃白參,葉子也不行,你們都是有靈性的生物,我是要等着你們化形的。"
狐狸低低叫了一聲。
"還不服氣?"墨鯉板著臉教訓道。
一邊教訓,他一邊把狐狸從頭摸到了尾巴。
怎麼摸,都還是一隻狐狸,沒有一點改變。
墨鯉嘆了口氣,取出一個葫蘆,倒出一枚藥丸。剛捏破藥丸外面的蠟衣,清冷的香味就誘得白狐擺動着腦袋湊了過來,舌頭一卷,靈巧地吞下了藥丸。
藥丸里充沛的靈氣讓白狐愉悅地眯起了眼睛。
可是吃完了,它依然是個狐狸,還是眼巴巴地盯着墨鯉葯簍里的白參看,吃着碗里想着鍋里。一樣是貪婪,卻有些可愛。
"......你的祖先還知道報恩呢,你怎麼就只會吃?"墨鯉恨鐵不成鋼。
白狐茫然地望着墨鯉,不明白他在說什麼。
"行了,回去吧。"
墨鯉背着葯簍繼續往山裡走,白狐戀戀不捨地跟了一段,半路上發現了一隻兔子的蹤跡,在只能看的白參與吃得到的兔子中間,狐狸毫不猶豫地選擇了後者,顛顛地去追兔子了。
"寫縣誌的是個騙子吧!"墨鯉陷入了沉思。
風雪越來越大,墨鯉獨自走了很久,終於找到了一處隱秘的山澗,他又四處張望了一番,確定這裡的靈氣充沛,這才放下藥簍,捧着白參在山澗里找了個合適的位置,然後開始挖坑。
小心翼翼地把白參種了下去,又捏碎了一顆藥丸,合著雪一起融了,澆在白參的根莖周圍,白參原本垂落的葉子瞬間精神起來。
"好了,今年你就住在這裡了。"墨鯉拍了拍身上的泥土與雪,跟這株人蔘打完招呼,就離開了山澗。
移栽完人蔘的墨鯉沒有急着出山,他走走停停,就像在找什麼。
他把附近的三座山頭都走了個遍,終於在一處岩壁前停下,然後伸手開始挖,厚厚的積雪下方是一個石洞,洞口還有石塊阻隔。
墨鯉小心翼翼地將石塊挪開,同時揮了揮手,風雪自動繞開了這片區域。
他彎腰爬進了洞穴,洞穴的主人是一條褐鱗蟒蛇,身長九尺,水桶粗細,看起來十分駭人。現在天寒地凍,蟒蛇正在冬眠,身體僵硬冰冷,蜷縮着盤成一圈。
仔細檢查了一遍蟒蛇的狀態,墨大夫失望地在石洞角落裡留下了一顆藥丸,讓它自然揮發,然後重新封住洞口。
一年又走到了盡頭。
白參還是參,白狐還是狐,大蛇還是蛇。
說好的妖怪呢?
作者有話要說:
新坑,多謝支持~\(≧▽≦)/~
本文的世界並不複雜,也沒有什麼大陰謀。具體是個什麼世界......現在不劇透XDD
簡單地說,主角是個寂寞的妖怪,但這世上根本沒有妖,他也找不到別的妖怪
墨鯉:???
作者:→_→
墨鯉:說好的白狐報恩,說好的鯉魚跳龍門!騙子,都是騙子!
PS:現實中確實有個地方叫竹山縣,在湖北,但是跟本文沒有關係,就是起名之後發現重名但是又不想改OTZ
第2章 歧懋山
竹山縣境內最高的山,叫做雞毛山。
據縣誌記載,上古時期,此山名為"歧懋"。
歧,岔道;懋字通"茂",就是草木繁盛的樣子。歧懋山,顧名思義,這是一座很容易讓人迷路的山,有很多很多的樹木,藤蔓與瘋長的野草堵死了山道,隔上十天半個月,走過的路就認不得了。
這樣進得去、出不來的山,當然充滿了各種傳說。
在竹山縣百姓口中,光是山神就有好幾種。
常見的胡大仙與黃大仙(狐狸、黃鼠狼)就不提了,什麼人面豹尾的山妖,脾氣暴躁愛吃人肉的山魈,還有封號一長串的神仙。
山神廟也有好幾座,分佈在山中各處。
除了山腳下的那些,其他廟宇的香火不是很旺盛,平日里只有獵戶與樵夫偶爾會去歇腳。
墨鯉頂着風雪來到了一座紅瓦黃牆的山神廟前,積雪已經把廟門蓋了一半,他不得不挖開積雪,找到門之後,打開一條縫把自己塞進去,再將廟門嚴實地關上。
山神廟裡亮着微弱的火光,透着一股烤紅薯的香氣,顯然山神廟裡還有別人,墨大夫卻並不驚訝,似乎早已知道。
他剛放下藥簍,就聽見山魈神像的幔帳後面傳來一陣腳步聲。
"適之,你來了。"
說話的是一位很有氣度的老人,雖然穿着很普通的棉袍,滿臉皺紋彷彿松樹皮,但是一雙眼睛卻絲毫不見渾濁,太陽穴微微鼓起,行走之間步履沉穩,完全沒有風燭殘年、老態龍鍾之相。
"老師。"墨鯉神情恭敬地行禮。
這是他的老師秦逯,教他識文斷字、歧黃之術、乃至為人處世之道,按照人間私塾的慣例,應該稱為老師或者先生。
秦逯點了點頭,隨意找個蒲團坐了下來。
他是一位隱士,常年住在深山之中,與他往來的不是樵夫,就是獵戶,可以說不需要講究什麼禮儀,可是秦逯的舉止,仍然有一種高門世家才有的氣度。
"坐。"秦逯示意,墨鯉這才蹭了一個蒲團,順帶從葯簍里摸出了一些東西。
兩包鹽,一個裝了藥丸的葫蘆,以及火石、銀兩等物。
"大雪不止,我憂心先生,故而上山探望。"墨鯉端端正正地坐着,也是一副進退有據,教養良好的模樣。
秦老先生嘆了口氣,點頭道:"你有心了。"
不等墨鯉回答,秦逯又道:"大雪封山之前,樵夫周老三在山裡撞見了一個形跡可疑的人,聽他描述,像是關外的參客。歧懋山不產上好的山參,這人來得有些蹊蹺。"
墨鯉低着頭做聆聽狀,其實是在掩飾眼裡的心虛。
是的,竹山縣的野山參都很普通,那株白參是他跑遍附近三百里,找到的最有靈性的一株植物,年年還給挪個位置,種在氣脈匯聚的靈穴上方,現在白參已經比他當年發現的時候胖了整整一圈。
不止白參,白狐也是。
除了那條巨蛇是土生土長的,另外兩個都是被強行擄到這座山上的。
不為別的,因為墨鯉覺得方圓三百里,只有歧懋山的靈氣最為充裕。白參就不說了,那白狐最初很不樂意,住下之後就乖順了。這是一個好地方,誰住誰知道。
"這些參客,做得都是殺人劫貨的買賣,哪裡能發財,他們就像蒼蠅一樣飛過去,未必是為了挖參而來。"秦老先生沉吟。
"我此番前來,恰好遇到了您說的參客,他們現在都在松雲崖下面埋着。"
看着神態恭敬的墨鯉,秦老先生若有所思,他對那些參客惹怒墨鯉的過程很感興趣,根據他這個學生的秉性,只要別人不犯到頭上,都懶得動手。
不過,看到墨鯉並沒有解釋的意思,秦老先生就沒有追問。
——他這個學生不是一般人,不能用常理推測。
"那些關外的參客,進山的時候都會留有接應的人手,你下山回到竹山縣城后,要多加註意。"秦逯隨口提點了一句,其實他也不把那些參客放在眼裡,只是竹山縣多是貧苦百姓,山中獵戶不過是粗通拳腳的漢子,沒有抵抗之力,實在不是那些兇徒的對手。
"再順帶打聽一下,他們是怎麼跑到這裡的。歧懋山默默無聞,從沒有采參人,而且距離邊關有七八百里的路程,就算迷路也迷不過來。"
"是,老師。"墨鯉抬頭,遲疑着提醒道,"......老師,歧懋山是古稱,現在沒人這麼叫了,這裡是雞毛山。"
秦老先生的臉黑了。
作為隱士,雖然心性豁達,但是隱居的山頭名字太難聽,一樣心塞。
雞毛山隱士什麼的,根本說不出口。
可能歧懋這個名字對不識字的百姓來說很難理解,又不好寫,於是幾代人下來,傳着傳着就口誤,一個好好的名字沒了。
曾經的墨鯉,非常害怕遇到其他山的同類,畢竟認識的時候總要報個名字來個籍貫,他一張口,就得說自己是雞毛山出來的,這還有沒有臉了?
就算臉面不值錢,也不能這麼扔。
不過,兒不嫌母醜,犬不嫌家貧......算了,雞毛山就雞毛山吧。
墨鯉有記憶起,就在這座山中,說這裡是他的家,也不算錯。墨鯉不是人,他的真身是一條魚,用人類的話說,他應該是一個妖怪。
——好在他的原型不是雞,不然雞毛山的一隻雞,那肯定是禿毛雞,這要跟別的妖怪通名報姓,怕是要笑死對方。
後來,墨鯉就知道自己想多了,就算他是雞毛山的一片雞毛,也不會有妖怪嘲笑他的,因為這方圓三百里,根本沒有妖怪。他走遍了竹山縣以及附近的所有山區,雖然每座山都有無數傳說,但統統都得不到證實,墨鯉活了這麼多年,連鬼都沒見過,更別說妖了。
很寂寞。
還好後來遇到了老師,一位學識淵博,真正不求名利的隱士,教會了他許多東西,以及如何活在這人世間。
山神廟微弱的火光里,秦逯看着自己下首坐得端正筆直,眼神空洞的墨鯉,頓時知道自己的學生又走神了,他無奈地搖頭。
墨鯉聰敏好學,天賦異稟,文武雙全,為人謙遜有禮,唯獨有個毛病......
自認岐黃聖手的秦老先生根本不明白,為什麼墨鯉會有輕微的妄症,這孩子總以為他自己是一條魚,是一個多年修鍊吸納日月精華才化為人形的妖怪。
難道是名字起錯了?
雖說這個學生是他在山洪里撿來的孤兒,但是父母賜予的名字,外人總不好輕易改動,於是秦逯早早給自己學生取了字,並不用名來稱呼他。
鯉者,魚也,稱為適之,則是希望他一生自由自在,閑適隨心。
秦逯不在意名利,當然也不會要求自己學生出人頭地,名揚天下。
那個妄症沒有干擾到墨鯉的正常生活,而秦逯在百般努力,發現治不好墨鯉之後,就沒再去管了。畢竟莊周夢蝶,孰真孰幻。"自己"是誰並不重要,蝴蝶還是魚都無所謂,重要的是如何做"自己",如何做人,做一個俯仰無愧於天地的人。
秦老先生認為墨鯉在後一條上非常合格,所以些許小毛病,他就當做沒有看見。
且說墨鯉回過了神,他向秦逯請教了一些藥方上的問題,然後就準備告辭了。
"風雪這麼大,可以留下來多住一日。"秦逯挽留道。
"學生還未去靈泉,這就要走了,明日再來拜訪老師。"
"哦。"
秦逯目光放空。
又來了,自家學生一直覺得歧懋山深處的一處活泉是魚住了多年的家。
其實那處泉水裡沒有魚蝦,也沒有蜥蛙昆蟲,泉水更是清澈見底,完全沒有洞天福地雲霧繚繞的異象,就算硬編,都編不出什麼神怪誌異的傳說。
同一時間,看到秦逯表情的墨鯉在心裡嘆了口氣。
又來了,他想。自從老師知道自己是一條魚之後,就很緊張,還給自己吃了不少湯藥,裡面靈氣很足,後來又叮囑自己絕對不要把這些事告訴外人。
每次涉及到這些話題,秦逯就很不自然,墨鯉從書上跟樵夫獵戶的口中得知,人類都害怕妖怪,十個故事裡面有九個都是妖怪現出原形時可憐的人就暈倒了。雖然秦老先生身懷武功,寒暑不侵,十八個大漢一起上也不是他的對手,可是秦逯畢竟八十歲了,像墨鯉這樣尊師重道的妖怪,又怎麼會特意去嚇唬老人家呢?
"那你去吧,明日若是雪還未停,幫為師帶一些木頭來加固山神廟。"秦逯從容地端起了桌案上的茶盞。
墨鯉禮數周全的道別,背着葯簍離開了。
***
靈泉距離這座山神廟並不遠,它在一處隱秘的洞窟里。
洞窟並不封閉,四面都有大大小小的縫隙,這是水流天長日久的侵蝕形成的,現在洞窟里一片銀白,冰雕雪砌,亮晃晃的。
墨鯉沿着最大的一個縫隙走了進去,濕滑的冰面對他毫無影響。
洞窟很深,他走了半柱香的時間才到盡頭。
墨鯉放下了葯簍,看了看周圍,又把身上的衣服盡數脫了下來,整整齊齊地疊放在葯簍里。在雪光的映照里,烏黑的長發遮蓋下的白皙肌色散發著玉質的潤澤,赤.裸的腳踝直接碰觸到冰面。
"咔嚓,咔嚓......"
細微的裂縫在冰面上出現,裂縫很深,顯出冰層的厚度。
這麼厚的冰,不應該一踩就破。
冰層迅速開裂、消融,下面就是清澈的泉水。
墨鯉隨着裂開的冰層沒入水裡,激起的細碎冰雪紛紛揚揚,蓋住了整個水面,等到它們慢慢散開,水裡赫然多出了一個黑色的影子。
"啪。"
一條手臂粗細的黑鱗大魚躍出水面,又甩着尾巴,愜意地落入水中。
作者有話要說:
秦逯(眼神死):我的學生,什麼都好,就是有病......【擔心傷害孩子,不敢直說,悄悄治病送湯藥】
墨鯉(很遺憾):我的老師很寬容,就是怕妖怪。【感激地接過靈氣充沛的湯藥】
PS,"秦逯目光放空"這就是眼神死的意思XDD,但是為了不破壞文風,SO下次看到大家記得自己在心裡翻譯就行了23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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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後文會提到的細節,為了避免你們疑問,這邊可以先解釋,
秦逯撿到墨鯉的時候,是撿到一個小孩,這小孩每年長大,毫無問題,而墨鯉是可以控制自己化形歲數的。也就是說,他可以像人類那樣一年老一歲,也可以明天就變成一個白嫩乖巧的寶寶→_→秦逯覺得妖怪是不會長大的,而墨鯉受到老師的教導,認真做一個人類,年紀也很符合人類的樣子。
第3章 靈泉潭
魚兒暢快地在水裡遊了三圈,這才慢悠悠地停下來。
細碎的雪花打着璇兒,輕飄飄地落入水中,水波一盪,它們載沉載浮,由大變小,緩緩消融。美則美矣,可是從水下望過去,就像隔着人間看了一場煙花雪,空有熱鬧,卻是虛無的繁華,永遠沾不到身上。
墨鯉安靜地看了一陣,就慢吞吞地沉到了潭底。
這是一口.活泉,即使在隆冬時節,上面冰封,潭底也有水流日夜不斷地湧出,同時有水從四面石壁的縫隙里流走。
因為水流不急,所以從水面上看不出端倪,還以為這是洞窟滴水形成的小潭。
潭水面積不大,卻很深,三個成年男子疊羅漢也摸不到潭底。
這裡就是墨鯉的家,最初的家。
他從有意識起,就在這個水潭裡,泉水充滿了靈氣,月光沿着洞頂的窟窿照進水中,像一根根落入水潭的銀線,作為一條懵懂的魚,他控制不住地追着玩了好久。
至於開靈智——
應該是玩着玩着忽然有一天就醒悟了,這是月光,撞碎了還能復原,雖然銀亮亮的看起來很好吃的樣子,但是完全吃不到嘴裡,是假的,只能喝一肚子水!
好氣。
墨鯉拒絕回憶過去那個傻乎乎的自己。
幸好這片潭水裡沒有別的魚蝦,否則一想到自己的呆傻模樣被別的魚看到,墨鯉就想把它們全部吃了。這個想法導致之後的很長一段時間,墨鯉都看着空蕩蕩的潭水發獃,疑心自己靈智未開的時候,滅了整個老家。
這事成了墨鯉的心結,直到他化了人形,想要尋找同類,才發現真相併不是這樣。
歧懋山的靈氣充沛,其中最好的,還是這眼山泉。
墨鯉曾經想把白參栽種在洞窟里,結果才過一天人蔘葉子就蔫了,三天之後直接半死不活,唬得墨鯉趕緊移栽,重新找了一個靈氣稍遜的位置,白參這才茁壯地成長起來。
同樣的例子還有白狐跟巨蛇,它們都是剛進了洞就不安、焦躁,沒過一會就往外溜,說什麼都不肯待在裡面。
那些普通的飛禽走獸更是一步都不靠近洞窟,就算被強行帶進去,沒多久就奄奄一息,墨鯉只能放它們一條生路。
讀了醫書之後,墨鯉才明白是怎麼回事。
好比服參要切片,還要診脈斷症,看方拿葯,不能想吃就吃,更不能因為是好東西就抱着啃,胡吃海塞的話,靈藥一樣能變成催命符。
這成精做妖,也講究一個天賦,大把的靈氣灌進去,非但不能讓它們脫胎換骨,反而會要了它們的命。即使有這個天賦,也要循序漸進,不能揠苗助長。
墨鯉猜測在多年之前,自己還是一尾小魚苗的時候,本能地尋找着靈氣充沛的地方,沿着山澗溪流,游進了地底暗流,又被水流帶到了這個洞窟里,就在這片潭水附近駐留了。然後飲靈泉,食日月精華,每次吃一點就跑,後來越吃越多,越待越久,等到開靈智的時候,魚身已經長大到無法游過縫隙離開水潭了。
——合情合理,順帶還推論出自己是一條天賦異稟的魚。
不是天賦異稟,怎麼能活下去,還化形成妖了呢?
古書上說,像青鳥麒麟這一類都是異獸,又是祥瑞,生來就不同一般。墨鯉也對着水面研究過自己的長相,可無論他怎麼看,自己都是一條魚。
一條普普通通的黑鱗魚。
墨鯉是他給自己取的名字,叫鯉,是因為外形有些相似,而且他希望自己是鯉魚,都說鯉魚能跳龍門,怎麼想都是魚裡面最有出息的一種。
但是老師說,這世上從來沒有跳龍門成功的魚。
因為世間從來都沒有龍,只有魚。
......沒有龍!
墨鯉心裡堵得慌,他相信老師,秦逯是不會騙他的。哪怕古書寫了黃帝乘龍的傳說,哪怕山中一道瀑布有白龍戲水的故事,既然秦逯說沒有,那就肯定不存在。所謂的龍,都是空口白話,無憑無據。
不過,那都是"小時候"的事了,現在的墨鯉已經不會為這些事煩惱,也不會再想着什麼跳龍門,他是一條魚,也是竹山縣的墨大夫。
一本正經的墨大夫,有時也會想念自己的老家。
再小的家,也是安樂窩。
這小小的水潭,眨眼間就能游上一圈,就算用尾巴魚鰭把四面石壁掃個遍也不需要多長時間,黑鱗魚愜意地沿着石壁上大小小的縫隙,藉著涌動的暗流沖刷着身上光滑的鱗片。
很舒服,就是水有些冷。
懶洋洋地張嘴做個打哈欠的動作,黑鱗魚沉到了潭底泉眼附近,其中一塊漂亮的圓石恰好跟附近石塊堆疊在一起,下方形成了一處天然的凹槽,被墨鯉挑中做了床鋪,躺進去大小正合適,還有泉眼送來的充沛靈氣。
如果天氣晴朗,洞頂照入的天光正好能夠照在圓石前方。
日月精華與地脈靈力就在此交匯,可以說是得天獨厚了。
躺在熟悉的小窩裡,墨鯉很快就進入了夢鄉。
外面的大雪沒有停歇,潭水很快就結了一層薄冰,落在上面的積雪慢慢變多,冰也越來越厚,到了半夜,洞窟盡頭就恢復了一片銀白,水面與洞窟的地面凍在了一起,完全看不出這裡原本有個水潭。
洞窟一角避風的地方放着一個葯簍,旁邊還有一雙靴子。
四下靜寂無聲,只有雪花簌簌飄落。
忽然,葯簍毫無徵兆的歪倒,裡面疊得整齊的外袍落在了在積雪上。
葯簍搖晃了一下,重新又穩住了,不像是風吹的,倒像有個無形的存在碰翻了葯簍,又在下意識之間手忙腳亂地把它扶了回去。
這個突如其來的動靜過後,洞窟里又恢復了安靜。
就像有人站在原地不敢再輕舉妄動,唯恐驚動了什麼。
許久之後,潭水上方的冰面無聲無息地出現了一道裂縫,更多的裂縫隨着這條主幹向四面八方蔓延,落入洞窟的風雪好像被卷進了一個漩渦,頃刻之間就消失得一乾二淨。
"咔嚓。"
冰面瞬間破裂,泉水翻湧,像是一口沸騰的湯鍋。
沉睡的黑鱗大魚隨之驚醒,猛地躥出石縫,迅速浮上水面。
可是異狀已經消失了,風雪依舊,碎冰與雪花浮在水面上,墨鯉驚疑不定地在水裡遊了幾圈,只捕捉到一股詭異的氣息。
那氣息很難形容,又十分微弱,如果不是它跟靈泉格格不入,墨鯉差點錯過。
就在他努力辨別這股陌生的氣息時,氣息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
墨鯉越想越覺得不對,魚尾一擺,直接在水潭裡化形為人,然後冒出水面,全身赤.裸,踩着冰冷徹骨的潭水上了岸。
濕漉漉的長發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干,墨鯉走到葯簍前,看到散落的衣物,神情一凝。
難道真的有人來過了?
墨鯉屏氣凝息,也不穿上衣服,就這樣閉着眼睛,靜靜聆聽着周圍的聲音,感受着洞窟附近的靈氣變化。
他的感應範圍慢慢擴大,從這座洞窟延伸到半個山頭,包括山神廟、栽種白參的山澗、白狐的巢穴以及巨蛇冬眠的石洞,他都仔細查看了一番,均沒有異樣。
最後感應範圍囊括了整座歧懋山,包括山腳下的村落。
不速之客沒有發現,倒是看到了一些別的東西。
"不好。"
墨鯉忽然睜開了眼睛,他急忙穿上衣服,背着葯簍就衝出了洞窟。
這夜,在山神廟裡酣睡的秦老先生被自己學生一陣急促的敲門聲驚醒了。
秦逯披着頭髮,打着哈欠,趿拉着鞋就出來了。
秦老先生雖是講究禮儀的君子,但從來不用禮儀來拘束自己,學生大半夜的過來肯定有急事,何必梳頭穿衣耽擱時間。
"適之,出什麼事了?"秦逯眨了眨眼睛,讓自己清醒一些。
墨鯉運起靈力清除了自己身上的寒氣,這才走近幾步,焦慮地說:"老師,山北那邊的村子危險了,他們的祠堂都塌了。"
"什麼?"秦逯連忙穿衣。
他隱居在歧懋山多年,沒有哪一年下過這麼大的雪。
往年也落雪,可是到了這時候,基本就不會再有了,想到傍晚時分還沒有停息跡象的風雪,秦逯這才發現山神廟的積雪已經快把門都埋沒了,明明墨鯉走的時候,還有半扇門露在外面的。
"老師,我幫你把東西收拾收拾。"
"不用了,沒什麼重要的東西,書籍都在匣子里鎖着,真要埋了以後再來挖,先去救人要緊。"秦老先生八十歲了,看起來倒比自己學生還利索,他從卧房裡扒拉出了藥箱,背起來之後就攆着墨鯉出了門。
第4章 現異象
天剛蒙蒙亮,竹山縣藥鋪的小童就從被窩裡鑽了出來。
他搓着手,迅速套上棉襖棉褲,認認真真在屋子裡打完了一套五禽戲,這才把窗戶推開了一小道縫隙,眯着眼睛往外張望。
外面的雪停了,好兆頭。
小童高興地出了門,恰好遇到早起幹活的廚娘。
"哎,糖伢子,你怎麼起來了?這大冷的天,快回炕上焐着。"葛大娘抱着柴火正準備進廚房,她笑着催促道,"早飯吃熱粥,給你放個雞蛋在裡面,再加幾塊新打的年糕,保證你不會餓肚子。"
藥鋪小童不好意思地撓了撓腦袋,他的頭髮還沒留起來,寒風一吹,有點兒冷。
返回屋裡找了頂帽子戴上,名叫糖伢子的小童又鑽進了廚房裡。
"葛大娘,今兒第三天啦,墨大夫要回來了,我可不敢睡懶覺。"小童嘟着嘴,幫忙往灶膛里填柴火。
葛大娘笑着捏了一把小童的臉,打趣道:"你要真怕墨大夫回來考你,這會兒就該捧着書本慌慌張張的背誦了。我看你呀,是急着表現,快回去吧,這裡不用你忙活,再說墨大夫今天還不一定回來呢!"
"啊?"小童愣住了。
葛大娘看着外面,憂心忡忡地說:"今年的雪下個沒完,天晴的時候沒幾日,墨大夫走的那天傍晚又開始落雪,現在院子里的積雪都有半人高,山裡的雪怕是更大。"
這要是被困在山裡,就麻煩了。
正說著,街上忽然傳來了敲鑼的聲音,卻是保甲挨家挨戶的叫嚷。
葛大娘出了廚房,小童看着灶膛,沒過多久就看到葛大娘的男人,也就是藥鋪里的賬房先生穿衣出了門,臨走前葛大娘只來得及拿了幾個冷饅頭塞給丈夫。
"葛大娘,出什麼事了?"小童伸頭張望。
"哎,好幾個村的房頂被雪壓塌了,縣衙叫人去幫忙救人呢!"
小童吃了一驚,抬頭看自家藥鋪的屋頂。
葛大娘連忙說:"這兒不是鄉下的木頭屋子,都是石頭磚頭造的呢,老結實了。再說縣城在山南,那鵝毛雪啊,都是北邊吹過來的,咱們還有雞毛山擋着呢。"
小童卻很伶俐,追問道:"保甲說出事的村子,在山南還是山北?"
"那還要問,肯定是山南啊,這麼大的雪,消息傳到山這邊來都不知道要過幾天......哎呀,我的佛祖!"葛大娘也反應過來了,山南這邊的村子房頂都撐不住,隔了一座山的北邊村子現在會是什麼情況?
葛大娘急得念起了佛:"天災人禍,阿彌陀佛......"
話還沒說完,大門又被敲響了,這次是小童跑過去開的門。
門外是縣衙的秦捕快,滿身的雪,他拍了拍衣裳,急切地問:"墨大夫回來了嗎?"
小童搖搖頭,表情卻像是要哭了。
秦捕快原本是來請墨大夫去救人,看到小童的模樣,頓時也緊張起來。
"墨大夫不會有事的。"小童低聲說。
秦捕快抹了一把臉,因為那邊還急着救人,他也沒法多耽擱,抬腳就要走。
"秦叔等等,我也能救人的。"小童轉頭就想回去拿藥箱。
葛大娘連忙把這娃按住了,阻攔道,"糖伢子你就別亂跑了,你還沒外面大街上的積雪高呢,要是跑丟了,墨大夫回來上哪找你去?"
藥鋪小童癟了癟嘴,心裡也知道自己幫不上忙,只能眼巴巴地看着秦捕快走遠了。
天陰沉沉的,那點兒光亮也不知道是烏雲背後的日頭,還是積雪反射出的亮光。
葛大娘關了院門,一回頭髮現小童正盯着天空發獃,也忍不住跟着看了一眼——濃雲密布,不像是放晴的樣子。
"糖伢子,你在看什麼?"
"爪子。"
小童含含糊糊地說,葛大娘沒有聽清,因為怕灶膛的火熄了,她也沒追問,直接進了廚房,只剩下小童滿臉疑惑的盯着天空,他確定自己看到了什麼,只是看不清。
雲後面,該不會躲着什麼怪物吧?
小童才八歲,平日里也聽過很多神怪誌異,這會兒沒有被嚇到,反而激起了好奇心,索性搬了一個小馬扎,就坐在院子里看天。
直到墨鯉回來的時候,他的小師弟還在傻乎乎的望天呢。
是的,小師弟。
糖伢子也是秦老先生帶回來的娃,大名叫唐小糖,這孩子的父母是山裡的窮苦百姓,因為得了傷寒,又拖了好些日子,即使是神醫也救不回來,夫妻兩個一前一後的撒手人寰,就留下一個剛懂事的娃。
像這樣父母雙亡的孤兒,都是鄰居親戚挨個數,家裡還有餘糧的,就把孩子收養了,或者大家勻一口,讓孩子吃個百家飯。
竹山縣的窮苦人多,可是這裡民風淳樸,人心也善,連秦老先生都說這裡是難得一見的好地方,頗有些世外桃源的味道。
百姓安居樂業,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縣衙吏治清明,既沒有苛捐雜稅、盤拿索要,也沒有作威作福的鄉紳宗老。
秦逯救過的人很多,小孩也多,可是最後他留下,只有墨鯉與唐小糖。
墨鯉就不說了,聰敏好學,筋骨靈秀。
至於糖伢子,小小年紀,就能認出十來種草藥,很有這方面的天賦,只是沒有學武的好筋骨。秦逯覺得這孩子長大之後,有點防身的本能也就夠了,至於醫術,孩子還小,先好好養着,也不急於一時。
因為秦逯住在山裡,唐小糖沒有習武的天賦,不必在年紀小的時候去吃苦打熬筋骨,於是就跟着墨鯉,在縣城藥鋪里學東西、幫把手。
原本按照秦逯的習慣,學了他全部本事的,才能算是徒弟,學那麼一項本領的,最多也就算個記名弟子。換了從前,唐小糖這樣的,他都不會太過重視,更不會放在最親近的學生身邊,還讓墨鯉去照顧。可是人嘛,年紀大了,牽挂就多,秦老先生沒什麼煩惱,唯一擔心的就是墨鯉的病。
雖說這妄症不影響什麼,墨鯉自己也是岐黃聖手,但是萬一呢!秦逯很怕自己死後,墨鯉的病情突然惡化,到時候誰來照顧、誰來醫治自己的學生呢?
唐小糖就是秦老先生的備用方子。
秦逯的心思,墨鯉並不知道,反正這孩子也很省心,放着就放着吧。
——比起養孩子,墨鯉更關心山裡的人蔘、狐狸、蛇。
歧懋山沒有妖怪,墨鯉想去別的地方找找,只不過現在不是出遠門的時候,老師年紀大了,小師弟還沒學出個樣。書上有句古話,叫做父母在,不遠遊。
唐小糖看到墨鯉進門,眨巴眨巴眼睛,緊跟着又看到墨鯉扶着的秦逯,頓時高興地迎上去。
"秦老先生,墨大夫!"
因為沒有正式拜師,唐小糖對兩人的稱呼跟外人是一樣的。
秦逯滿臉疲倦,他已經有兩天一夜沒有合過眼,還是墨鯉竭力勸說,他想到自己身體確實不比從前,這才答應到學生家裡歇息一下。
唐小糖跑前跑后,又是端臉盆,又是拿毛巾,還跟在墨鯉後面轉悠。
"墨大夫,縣衙那邊的人說,山南的村子屋頂塌了。葛大叔一早就去幫忙了,葛大娘晌午的時候也被衙門叫去縫禦寒的氈布......"
"這事我已經知道了,過會兒就去。"墨鯉去廚房灶上取了熱水,又擰了一條熱毛巾遞給秦逯。
秦逯看着依舊精神奕奕,不見倦容的墨鯉,感慨地想,果然是年輕人。
墨鯉跟秦逯的視線對上,先是愣了愣,然後挺起胸,笑着點頭讓老師寬心——他是妖,不是人,十天不睡都沒事,老師是知道的。
"山南的雪比山北小,災情也沒有那邊嚴重,我一個人就可以了。"墨鯉從容地說。
唐小糖看到墨鯉這就要走,急忙跳着腳說:"鍋里還有粥,我去盛,墨大夫吃了再走吧!"說著也不等墨鯉回答,就衝進了廚房。
秦逯神情凝重,看着墨鯉欲言又止。
"老師?"墨鯉早就發現秦逯想對自己說什麼,但是因為忙着救人,一直沒說。
"適之啊,你年紀輕,精力足,但也要愛惜自己。"秦老先生還是忍住了,剛才看到墨鯉的表情他就知道墨鯉的病又來了,他不能隨便說話傷害墨鯉,只能用自己的方式勸一勸。
——什麼異於常人的耐力精力,明明是因為武功高、內功強啊!
"老師說的,適之記住了。"墨鯉知道秦逯是關心,他聽話的應了,只是發愁道,"學生擔心這雪要是再下,很多人都撐不過去。"
"這賊老天。"秦逯下意識地抬頭,作為一個飽學之士,上通天文,下知地理,這天象他自然也能看,當然知道這根本不是放晴的徵兆,沒準還有一場雪。
寒風刮面,墨鯉忽然皺眉,因為他感覺到好像有什麼東西從雲里一閃而過。
"......"
師徒兩人對視一眼,各自從對方目中的驚愕,確定了剛才不是錯覺。
"老師,會不會是什麼東西在作祟?"墨鯉喃喃道,畢竟神怪誌異里也有縣官得罪了山神,導致該地大旱三年,或者妖怪因為無人供奉它,跑出來興風作浪的。
如果是妖怪的話,自己也是妖,為什麼沒有這樣的能力?
此念一生,墨鯉腦中頓時嗡地一響,只感覺到天旋地轉,意識脫離了軀體不知道飄到了何處,心中空空落落,茫茫無前路,也看不到來途。
"啪。"
一聲脆響,墨鯉眼前的霧氣迅速消失,他的意識又回到了身體中。
好險,形體差點潰散,墨大夫急忙把自己臉上浮起的鱗片抹掉了。
秦逯卻沒有看到自己學生的問題,他仰着脖子,震驚地看着半空中,跟他做出同樣動作的還有唐小糖,這孩子嚇得手裡的碗都摔了,也正是這個聲音,把墨鯉的意識喚了回來。
眼見老師跟師弟都傻獃獃地望天,墨鯉不由自主地跟着抬頭。
"......!!!"
烏雲翻滾,一條漆黑的巨龍出現在雲間,頭上有角,利爪微張,體態修長,栩栩如生。
作者有話要說:
墨鯉:......老師,說好的沒有龍呢?
秦老先生:三觀崩潰.JPG
第5章 初晴時
"龍啊,是龍!"
唐小糖一嗓門把院中另外兩人的神智拉了回來。
只見那龍,形態雖是逼真,但是並沒有清晰可見的鱗片,身體彷彿雲氣彙集而成,盤踞在空中的模樣,更像是隨波逐流,全無意識。
然而畢竟是龍,單是其形,就能把人嚇得夠嗆。
墨鯉還想再看,龍軀卻連同烏雲一起逐漸變淡了,就似雪融冰消,轉眼就不見蹤跡。冬日難得的陽光照在身上,墨鯉有些發愣,幾乎懷疑剛才是做了一場夢。
"老師......"
秦逯下意識地應了一聲,等反應過來看到墨鯉發愣的模樣,頓時心叫不好。
——完了完了,千萬不要想着去跳龍門啊!
那龍門是一道瀑布,高逾百丈,水量又急,奔流起來如萬馬奔騰,聲勢駭人,石像都能沖走,什麼樣的好武功也抵不住自然之威。就算世間真有妖怪,迎着瀑布衝上去了也只能被拍成肉餅餅。什麼鯉魚化龍,石板魚羹差不多!
不行不行,要想個辦法。
秦老先生腦中亂成一團,方才那般異象,饒是他博覽群書,滿腹經綸,也想不出個合情合理的解釋。要說是雲氣千變萬化,恰好形成一條龍都是巧合吧,怎麼天忽然晴了呢?要說是海市蜃樓,迷離幻象吧,這天上的雲確實可以映出千里之外的景象,可那也是實打實有這麼一件東西、一個地方,不是無中生有啊!
就在秦逯張口結舌之際,墨鯉過來扶他了。
"老師?放鬆,喘氣,快喘一口氣!"
墨鯉一邊給秦逯拍背,一邊催促唐小糖去倒一碗熱水。
他怕龍嚇到了秦老先生。
那可是龍,忽然就這麼出現了,更別提老師原本又深信世上沒有龍。書上說人類都害怕妖怪,也一樣怕仙佛龍鳳的真身,尋常人白眼一翻,直接厥過去的都有,老師雖然身體強健,可到底年紀大了,經不起嚇的。
墨鯉看到秦逯神情惶恐地望着自己,臉色青白,一副想喘氣卻又張不了口的模樣,墨大夫急了,他一邊拍着秦逯的背,一邊在心中暗惱。
——龍怎麼了,龍就可以隨便現身嚇人了?
秦逯稀里糊塗地被學生一頓拍,又莫名其妙地喝上了唐小糖送來的熱水,終於回過味來,哭笑不得地把墨鯉的手揮開。
"為師沒那麼膽小。"
"是是,都怪那龍來得蹊蹺。"墨鯉放下手,正襟危坐。
秦逯見墨鯉退到了平日里師徒兩人相處時端坐的位置,他也自然而然地恢復了做人師長的儀態,沉吟道:"我見那龍徒有其形,雙目無神,甚是古怪。"
墨鯉沒接話,因為龍本身就很怪了。
不管真龍還是假龍,能在天上弄這麼一出,必定不是尋常人。
墨鯉抬頭看天,烏雲已是散盡,天光晴好,連呼嘯的北風都無影無蹤,他頓時鬆了口氣。竹山縣暴雪成災,實在不能再下了。
"老師且坐,我這就出門了。不管方才那是龍是蟲,吾等坐在家裡也猜不出什麼玄虛,還是救人要緊。"
天上的雪沒了,地上的積雪還在。
那些凍傷的百姓,若是救治不得當,怕是會落下一輩子的殘疾。
秦逯立刻把剩下的大半碗熱水給了墨鯉,好歹能暖一暖胃。
墨鯉走之前還有些放心不下老師,問了句是不是真的沒事了。
秦逯摸了摸後背,無奈地說:"被你平白無故一頓拍,倒好似打通了經絡,現在又酸又痛,你要是手腳再重些,怕是要被你拆了骨頭。"
墨大夫心想,我這是不計成本的灌輸靈氣,痛歸痛,卻能讓人渾身鬆快,神清目明。也就是老師身懷深厚內功,作用才不明顯,換了常人,積年的筋骨酸痛老毛病都能治了。
臨出門前,墨鯉又叮囑了唐小糖幾句。
唐小糖人小不經事,滿腦子都是剛才看到的龍,對着墨大夫一個勁的點頭,等到人走了,才猛然醒覺,那些話竟是一個字都沒想起來。
他心虛的拿了掃帚清掃碎碗跟粥,同時努力回憶。
秦逯半夜裡被墨鯉叫起來去救人,又因為當時雪下得又大又急,山北有好幾個村落,怕耽擱了救人的時間,所以他與墨鯉是分開行動的,兩人把那些村子挨個跑了一遍,又沿着山勢從北走到南,最後到了縣城,這一路都沒歇過,早就困得不行。
忽然冒出的龍,讓他心神大亂,可是想來想去也沒個招,更不明白是怎麼回事,眼皮子直打架,睜都睜不開。
秦逯索性不去想了,他讓唐小糖留在院子里不要亂跑,自己進了內室,脫了衣服,就着收拾好的鋪蓋,倒頭就睡。
因為太累太困,平常敏銳的感覺也不好使了。
唐小糖在院子里背書,他沒有醒,有人翻過了院牆,他也沒能及時醒來。
且說唐小糖,正捧着醫書念叨,忽然轉身看到院子里多了一個人,他頓時倒退幾步,神情警覺。
那人站在原地沒動,只用一雙眼睛死死盯着唐小糖的耳垂。
唐小糖耳垂上有一粒不大不小的黑痣,不是什麼稀罕的特徵,又不明顯,尋常人根本注意不到。
"你是什麼人?怎麼進來的?"唐小糖故意大聲了一些。
他認出了這個人,前幾天還在牛大叔的餛飩攤那兒打聽墨大夫進山的事呢,不過唐小糖不怕,這種心懷叵測的外鄉人,秦老先生一隻手就能對付。
來人就站在那裡,一步都不動,臉上還掛着笑,辯解道:"就是推門走進來的,想來討碗水喝,還想打聽一下墨大夫回來沒有。"
"墨大夫不在。"唐小糖覺得這人的眼神很怪,看得自己很不舒服,下意識地拒絕了,"我家沒有熱水,你去別處問問。"
那人居然也沒有糾纏,他似乎在怕着什麼,又像是擔心驚動了什麼人,又盯着唐小糖看了幾眼,就直接走了。
"......小糖兒。"秦逯半夢半醒間,含糊地喊。
唐小糖連忙應聲,蹬蹬地跑近卧房。
"什麼人?"秦逯眼睛還是睜不開,他依稀聽到外面有動靜,還有陌生的人聲。
唐小糖原本要說是個看着不像好人的傢伙,可是轉念一想,墨大夫臨走前肯定是要他照顧秦老先生,現在那個傢伙都走了,何必再把人喊起來,於是他改口道:"沒事,就是個討水喝的。"
秦逯沒有多問,翻個身繼續睡了。
且說墨大夫趕到了山南的村子,凍傷的人沒有治上,倒是先治了一堆跑出來看天現神龍,結果因為冰厚路滑摔傷了的人。其中就有縣衙的幾個差役,這讓秦捕快覺得很丟面子,說是來救人,結果自己人傷了一堆。
"那些塌了的房子,可壓着人了?"
墨鯉運起靈力四下張望,前面的廢墟他沒有感應到有活人,不過周圍還有幾處村子,縣衙的人早了半天,知道的情況比他多。
"只有一戶人家房梁被蛀空了又不知道,猝不及防丟了性命,其他不結實的房子昨天開始就沒住人了,都分散去了安全的地方。"
山南的雪沒有山北那邊的大,不是一夜之間就堆了半人高,村中長者見勢不妙,早早就做了安排。現在沒了遮風擋雨的屋子,存放着食物的地窖又被埋了,缺衣少糧,很是艱難。
墨鯉聽說了這事,走進廢墟,把房梁石塊之類的重物挪開了,剩下的那些礙事的雜物,眾人隨便搬動就行,很快就能把地窖挖出來。
他又吩咐着人找了一口大鍋,在村頭架起來熬煮葯湯跟薑湯,給眾人喝了,預防風寒。
雖然摔傷了不少人,大家還是興奮地議論着剛才出現的神龍,說是龍王有靈,化解了竹山縣的劫數,更有鄉老提議開春了就建一座龍王廟,日夜供奉跪拜,感謝龍神救命之恩。
正忙碌間,忽然有一群白衣人走進村裡。
他們手持鈴鐺、鑼鼓、葫蘆、長幡等等法器,披散着頭髮,僧不僧,道不道的模樣,十分詭異。
為首一人,是個相貌妍麗的女子,神情傲慢,手持一支蓮花。女子身邊是兩個凶神惡煞的大漢,滿身橫肉,張嘴便喝道:"聖蓮壇聖女駕臨,爾等還不叩拜?"
"......"
竹山縣因為地處偏僻,所以少有外人,百姓見過神婆問卜、道士驅鬼、僧人超度,就是沒見過這樣成群結隊來作威作福、招搖撞騙的。
換句話說,他們非但不驚駭,反而像是看雜耍,還以為這是唱戲的呢!
至於神仙妖怪?那是騰雲駕霧,誰敲敲打打就過來了?
聖蓮壇一干人發現沒有震懾到百姓,為首的所謂聖女當即眉頭一皺,本來被指派這麼個小地方傳教就已經憋了一肚子氣了,結果下山的第二天就遇到了大雪,被困在山洞裡好久。她一不高興,原本準備的幾手下馬威,少不了就要改成更有力的示威。
"我聖蓮壇,秉承紫微星君法旨,教化百姓,散布福澤,有教眾四十萬。爾等愚昧已久,為何不奉紫微真意,救自身、修來世?"
"......紫微星君什麼的,小老兒沒有聽說過啊!"村長拄着拐杖走出來,納悶地看着這群人。
"放肆!"
聖女身邊的兩個護法怒喝一聲,聖女厭惡地看着村長,想要動手,又覺得對方似乎是村長,殺了這麼一個老頭,怕是會引起這裡的人反抗。她眼珠一轉,恰好對上了墨鯉。
年紀輕,長得好,看衣服料子似乎比周圍那些窮鬼有錢,而且這年輕人看自己的眼神,沒有敬畏,倒像在看自己哪裡有病。
聖女心裡一怒,探手朝墨鯉頭上拍來。
她的武功很是毒辣,下的又是重手,如果換了別人,估計就廢了,只能做個痴傻兒。
墨鯉:......
不明白為什麼找上了自己,不過也好,免了救別人的工夫,墨鯉後退一步,將袖一拂,那聖女彷彿感到自己撞上了一堵無形的山石,鼻斜眼歪,身體不受控制的倒飛出去,重重摔在了積雪中,揚起了漫天碎末。
聖蓮壇諸人:......
還不明白髮生了什麼事的百姓:......
靜默了大約數息,村中百姓才發出驚叫,意識到這個襲擊墨大夫的女子不是好人,這群奇怪的人也充滿危險,連忙拖家帶口,牽兒抱女的躲避。
恰好這時,秦捕快想起了聖蓮壇是什麼玩意,他連忙跑到墨鯉身邊,焦急地說:"這群人都是亂黨,到處造.反,殺富戶劫財焚屍的事沒少做過,還誘騙百姓信他們那個什麼紫微星君,快把人拿住。"
說完帶着衙役掄起鐵尺鐵索就沖了過去。
聖蓮壇這群人裡面,只有兩個護法跟聖女的武功還能看,剩下的都不值一提。
聖女臉衝下埋在雪裡,還沒爬起來,墨鯉又折了兩個護法的右手,一腳踹在他們的膝彎的酸麻筋上,疼得他們嗷嗷大叫。
剩下的烏合之眾見勢不妙,丟了法器就要跑,秦捕快帶着人,一個個地用鎖鏈套了脖子,捆得牢牢的。
墨鯉想了想,隔空封了那個所謂聖女的穴道,把他們丟到鍋邊,還能給火堆擋個風,畢竟天寒地凍的,生火也不容易。
"沒事了沒事了,大家不要摔着,墨大夫的葯沒那麼多。"秦捕快衝着躲藏的百姓喊,大家你看我我看你,又慢吞吞地出來了。
"這都是什麼人啊?"
"是啊,他們要是想修廟供奉什麼紫微星君,只要自己出錢,咱們竹山縣多的是空地,縣衙批了就行,幹啥打打殺殺的。"
墨鯉繼續熬藥湯,十分淡定。
作者有話要說:
世界說明:沒有妖怪,沒有修真者,也沒有神仙,【基本】是個武俠風的世界,嗯,也沒有科學。我們的主角本事也跟本世界畫風一致,他的法力看起來跟武功一樣,主角不會騰雲駕霧,也不會起死回生,更不會撒豆成兵。
PS,不要在意聖蓮壇,是個炮灰,被魚教做人的。
————————————
墨鯉:我這是不計成本的灌輸靈氣,能讓人渾身鬆快,神清目明,積年的筋骨酸痛老毛病都能治了。
作者:來給我治治頸椎跟肩周
墨鯉:能把我幸運值改改嗎
作者:......那還是算了吧。
墨鯉;????
第6章 風驟起
莫名其妙栽了一個大跟頭,聖蓮壇的兩個護法都心有不甘,他們毫無懼意,兇狠地瞪視着周圍,嘴裡罵罵咧咧。
竹山縣這邊的口音跟附近幾個縣相差不大,這些聖蓮壇的人過來傳教,似乎也做過一些準備,所以最初他們說的話,大家都能聽明白,可是這罵人話就不行了。
雖然不懂,但看這兩人凶神惡煞的模樣,百姓都感到害怕,紛紛繞着走。
看見眾人不敢再圍着他們議論,連視線也不敢跟他們接觸,聖蓮壇的護法頓時露出了惡意的笑容,眼神輕蔑。
"老實點兒!"秦捕快大怒。
護法陰沉沉地瞥了他一眼。
秦捕快對上這滿是殺意的目光,被驚住了,抬起的鐵尺舉在半空中,遲遲沒能落下。
於是聖蓮壇護法哈哈大笑,他們一路傳教,差役捕快也不知道殺過多少,根本不把這樣的人放在眼裡。雖然現在被困,但就像他們說的那樣,聖蓮壇有幾十萬教眾,隨隨便便就能把竹山縣推平,聖蓮壇的人不是沒被關過大牢,結果他們殺了狗官,燒了縣衙,不僅把人救了出來,還把當時揍了他們的捕快弔死在城門口。
"爾等冒犯紫微星君,十惡不赦......"
話還沒說完,濃濃的白霧噴了聖蓮壇護法一臉。
——熬藥的墨大夫揭開了鍋蓋。
這葯湯很苦,苦到了根本不要喝,單是聞一聞,就能讓人難受得皺眉。
聖蓮壇這幫俘虜被扔在火堆邊,跑又不跑不掉,首當其衝。
"咳咳。"他們苦着臉嗆咳不止。
聖女比手下的人更慘,她被封了穴道,沒法說話,又不能動,只能憋氣硬挺着,整張臉生生地皺成了一團。
這還只是個開始,被熱氣一熏,聖蓮壇眾人之前掙扎、摔倒所沾在身上的積雪開始慢慢融化,順着衣服跟臉頰流了下來,凍得瑟瑟發抖。
又是聖女最倒霉,之前她被墨鯉掀飛出去之後,是臉衝下扎進了雪堆里。
她憤怒地瞪視着罪魁禍首,可是墨大夫站在鍋的另一邊,隔着濃厚的霧氣,連人都看不清,就算把眼睛瞪到脫眶也沒用。
看到他們的慘狀,秦捕快先是解氣,隨後又感到有些不妥,要是把人凍出毛病,還得浪費草藥,不划算。
結果墨大夫輕描淡寫地說:"沒事,那幾個有點武功底子,撐得住。"
秦捕快打了個冷戰,緊接着他意識到了一個問題,墨大夫把這些人都在火堆前是擋風的,照理說煙霧飄動的方向跟聖蓮壇的人不在一邊啊,怎麼會反過來對着他們臉上噴呢?完全不是這個風向啊!
難道說——
秦捕快轉頭看了一眼正在鍋前攪拌葯湯的墨大夫,後背一涼。
呃,內功登峰造極的高人真是得罪不起。
"一人分一碗,喝了葯湯之後就不要再飲薑湯了,出了汗的人不要站在風口。"墨大夫招呼村長鄉老,讓儘快拿碗,趁着葯沒涼,趕緊喝了。
大鍋這邊立刻排成了長龍,拿瓷碗的人都少,這天也冰手,都是用木碗。
分葯湯就不需要墨大夫費神了,三個村中的大嬸很自然地接手了這個活計。
"來,秦捕快,您也喝一碗。"
"我就不用了吧,我一餐能吃三碗飯,身體好得很......"
秦捕快在墨大夫無聲的注視下,乖乖地接過大嬸遞過來的碗,一仰脖子喝完,然後苦得臉皺成一團,眼睛都沒了。他心裡感慨着墨大夫年紀不大,卻盡得秦老先生真傳,連這樣威懾病人喝葯的眼神都如出一轍,從哭鬧小兒到頑固老者,無往不利,沒有人敢不聽話。
竹山縣很多人都知道墨大夫還有位老師。
那位德高望重的長者,從前也在竹山縣行醫,只是居住在山中,想要找他很不容易。後來有了墨大夫,秦老先生就更加難得一見了。
秦捕快倒是知道秦逯的隱居處,一來他是捕快,知道的事情總比別人多上一些,第二他跟秦逯一個姓,也算有緣,秦逯還指點過秦捕快的功夫,雖然連個記名弟子也算不上,但是秦捕快對秦老先生還是恭恭敬敬的,偶爾買些米面油往山裡送。
不僅如此,縣衙的李師爺也叮囑秦捕快多多照顧秦逯,對秦逯的態度要謙恭,故而秦捕快心裡猜測這位秦老先生的來歷不凡。
秦捕快平時總是很注意,從不主動跟人談起墨大夫的老師,就算別人提起,他也要打個岔帶過去。比如幾天前,墨鯉進山採藥,秦捕快心裡猜測墨鯉其實是去探望老師的,但他跟賣餛鈍的牛大閑話時,卻扯了一段人蔘娃娃的傳說。
"哎呀,我忘了一件事!"
秦捕快一拍大腿,把墨鯉拉到旁邊,低聲說了那個參客的事。
墨鯉點了點頭,表示知道了。
秦捕快焦急地說:"不是啊,墨大夫。咱們縣衙就那麼一點人手,我原先派出去盯着那傢伙的人,今天都派到這些村子里救災了,我怕那傢伙溜了。"
"這麼大的雪,他能去哪兒?"墨鯉對歧懋山的地形很有信心。
這是一座草木繁盛時很難找到路,積雪冰封之後還是找不到路的山。
"也對,聽說他的同伴還在山裡呢,這場雪一下,不知道還能不能活着出來。"秦捕快自言自語。
墨鯉心想,可能都死了。
今年的雪格外大,那群人摔下去后,帶落的雪也很多。一般人埋在積雪裡,在銅壺滴漏的一刻鐘之內沒爬出來,就沒救了,那些僥倖沒死的人,不管他們出沒出山,都很難生還。因為那夜忽降暴雪,山道一改再改,對歧懋山不熟悉的人,根本走不出來。
"竹山縣四周都是山,不走雞毛山,就得走羊腸溝跟野狼嶺。"
秦捕快咂舌道:"冬天的狼可不好惹......羊腸溝只有一條路,雪下得這麼大,他想過去,還得把積雪全部清一遍。"
墨鯉想了想,然後說:"跑了也沒關係,留着倒是個禍害,萬一他不死心,想進山找同伴,抓個百姓強迫人帶路,找不到人又遷怒,反而麻煩。"
秦捕快深吸一口氣,苦笑道:"是啊,比起聖蓮壇,那個參客也不算什麼。"
墨鯉看着那群在寒風裡瑟瑟發抖的聖蓮壇教眾,皺眉問:"我沒聽說過聖蓮壇,他們居然有幾十萬教眾?"
秦捕快乾脆地搖頭說:"我知道的也不多,都是聽李師爺說的,好像這些人在南邊鬧得比較凶,還歸順了一個義軍,幫着那個號稱天授王的傢伙打天下,佔了西南好幾座大城,氣焰囂張。"
"天授王?"墨鯉對這個名號十分陌生。
"哦,去年才冒出來的。"秦捕快努力回憶,確定自己沒有記錯,他苦笑道,"墨大夫,您也知道,這天下大亂,什麼樣的事都有。像咱們竹山縣這樣還能安居樂業的,已是生來有福的了。那巍峨繁華的皇城,今年姓趙,明年姓張。北邊有個造.反的,南邊又插了反旗,大家整天打來打去,沒有一日安寧,也不能怪那些百姓聽了這勞什子的聖蓮壇蠱惑,活着不容易啊!"
墨鯉不由得多看了秦捕快幾眼:"這話,是你自己想的?"
"不不,是李師爺說的。"秦捕快賠笑道,他看村裡已經沒有什麼事了,連忙招呼衙役鎖了聖蓮壇的人回縣城。
墨鯉阻止道:"這些惡徒有些本事,你應付不來,待我看完診,我隨你一同回去。"
秦捕快求之不得,連聲答應。
聖蓮壇的人紛紛怒視墨鯉,尤其是頭髮結冰,凍得臉色發青的聖女。
護法眼珠一轉,高聲道:"我聖蓮壇教主,乃是紫微星君座下神使,凈靈聖蓮所化,有幸見過教主原身的,都能得莫大的好處。"
墨鯉:......
蓮花妖?
凈靈聖蓮,這蓮花妖倒是會給自己臉上貼金,還拉來了一個紫微星君的名頭。老師說過,紫微者,帝星也,簡單地說,想要犯上作亂的人,都喜歡給自己加上這層光環。
"教主奉星君之令,教化蒼生,今日神龍現世,正是紫微星君降世之兆......"
"胡說!"墨鯉本能地打斷了護法的話。
護法露出一個狡詐的笑容,好整以暇地等待着墨鯉反駁。他冷笑着想,百姓多愚昧,看到一點異象就慌得不行,而蠱惑人心這一套,聖蓮壇最是拿手。
然而墨大夫只是喊了一聲,轉身繼續忙碌了,也不搭理護法。
護法驚愕,正要再說,卻發現自己穴道被封住了。
聖蓮壇護法:......
聖蓮壇聖女:......
等等,這跟他們想的不一樣!為什麼不生氣的反駁?為什麼不跟他們辯真說理?為什麼就隔空點穴了?就不怕百姓心生疑惑,對他不滿嗎?
然後他們轉頭看村民,氣了個倒仰。
"紫微星君,這是誰,沒聽說過啊!"
"就是就是,龍王不是行雲布雨的嗎,什麼時候去管送子投胎了?這不是越界了嗎?胡說,絕對是胡說,墨大夫罵得好!"
"我看他們是想建廟,又不想出錢,扯了龍王來說事,到時候就把龍王廟佔了,去拜他們的那個什麼紫微星君!"
"沒錯沒錯,豈有此理!"
百姓們義憤填膺,想建廟,自己建去啊,怎麼能搶呢?
墨鯉聽着議論,原本莫名生起的怒氣,不知不覺消散了大半,嘴角隱隱掛上了笑容,他抬頭看天。
龍行雲氣,那條龍應該也希望這裡太平無事,生靈安逸。
作者有話要說:
天下大亂,諸侯並起,皇位更迭——
想不到吧,其實這是個爭霸天下的文【別信】【真的不是】。
→_→下章就說龍是怎麼回事
第7章 龍行雲氣
竹山縣雖然是個小縣,縣衙卻並不小。
前面是正衙大堂,處理公務,後面是一排排整齊的房屋。除了那位掌印的薛知縣,上到幕僚李師爺,下至一個小小的差役,統統都住在這邊,區別只在於房子大小。
秦捕快押着聖蓮壇一干人回來時,沒有走正門,而是直接繞到側面的一個院子,院門後面就是縣衙大牢。
這院子很大,是平日里差役們吃飯的地方,負責採買的人經常把整車剛卸下的乾柴木炭、大白菜堆在牆邊,然後再慢慢搬回地窖儲藏。
秦捕快毫不客氣的把人也丟在了那個角落裡,因着積雪,進院子的人不注意看,都很難發現那是人,還以為又是什麼貨物呢。
薛知縣接到報信,他來得很快,卻犯了這個錯誤。
"聖蓮壇的人在哪裡?"
秦捕快衝着牆角一努嘴,薛知縣頓時哭笑不得,尷尬地摸了摸鬍鬚。
薛知縣是知天命的年紀了,平時沒有什麼架子,不穿官袍的時候就像一個田間老農,滿面風霜,膚色枯黃,只有鬍鬚修剪得很用心。
他是知縣,又是長者,墨鯉自然主動地拱手行禮:"薛令君。"
令君是對知縣的尊稱,按照慣例,有功名的學子才能見官不拜,不過薛知縣性子隨和,很少穿官服,只要不在公堂上,與人相見都是拱手行禮,沒有那麼多的規矩。
"墨大夫,辛苦了。聽說秦老先生也忙了幾宿,實在是操勞,縣衙這裡有一些剛蒸出來的饅頭,還熱乎着......這不,還有半條臘肉,墨大夫不妨拿了去,補補身體也好。"
說著,薛知縣有些難為情地解釋道,"庫里的錢糧不多了,不敢輕動,老夫還想等積雪化了之後,去臨縣採買一些谷糧回來救急,倒是草藥之類還有一些存貨,墨大夫要是看着合用,儘管挑選。"
墨鯉禮數周全,不卑不亢地垂首道:"在下與老師治病救人,本就不是為錢糧,只是盡己所能。救該救之人,治能治之病,如此而已。"
說完又謝過了薛知縣贈的草藥。
薛知縣撫須笑道:"那些草藥多是百姓送來,一個子兒也沒花,總要物盡其用。"他一轉頭,就吩咐差役去找李師爺拿鑰匙,因着縣衙的庫房有好幾個,分別存放米糧錢物,都是為了防止大災大疫所設,今天一早,薛知縣就吩咐開了庫房,撿些合用的東西。
知縣動動嘴,師爺自然跑斷了腿,李師爺到現在飯都沒吃上一口。
墨鯉跟着差役找到李師爺的時候,這位幕僚先生腦門上沾着碎布條,正在清點剛剛縫好的氈布,諾大的一個屋子裡,全都是臨時被叫來做針線活的年長婦人。
李師爺的容貌不太上檯面,他長得跟個猴似的,人又瘦小,遠遠望去,顯得非常滑稽。
"墨大夫來了。"李師爺一咧嘴,布條就掛到了嘴邊。
旁邊的差役忍着笑,趕緊幫他把布條摘了。
墨鯉倒是沒有笑,對他來說,人類的容貌美醜並不重要。別說長得像個活猴,就是長成個熊樣,他也是八風不動,眉頭都不皺一下。
差役傳了薛知縣的話,李師爺從一大掛鑰匙里找出一把,親自領了墨鯉去庫房。
半路上,墨鯉趁機問道:"李師爺,聖蓮壇是什麼?"
"國之蝗患。"李師爺隨口回答,然後感到了不對,奇道,"墨大夫怎麼好端端地提起聖蓮壇?"
"自然是見到了。"
"什麼?"李師爺大驚。
墨鯉不疾不徐,把聖蓮壇眾人忽然出現大放厥詞,現在被秦捕快押到縣衙的事說了一遍,只是省掉了自己出手制服護法聖女的細節。
不過他不說,李師爺也能猜到,感嘆道:"多虧了有墨大夫在,不然秦捕快要吃虧......哎,吃虧都算是運氣好,就怕他帶去的人直接沒了幾個。聖蓮壇這群人,到了一個地方,總是先拿官府的人開刀。"
李師爺煩躁地扯起了鬍鬚,連連頓足,口中哀嘆:"聖蓮壇的人怎麼跑到這裡來了?竹山縣這般窮鄉僻野,又沒有什麼油水,這可真是個大.麻煩!"
他走了兩步,忽然左右張望,發現周圍沒什麼人,連忙拽了墨鯉的衣角就往角落裡走。
"墨大夫,借一步說話。"
墨鯉正等着從李師爺這裡挖出更多的消息,於是就跟他到了一株松樹后,這裡恰好又是院牆的夾角,兩面無窗,誰也瞧不見。
"墨大夫今日,可見着了天上的雲龍之相?"
"雲龍?"墨鯉沒想到李師爺不談聖蓮壇,反而說起了那條龍,很是意外。
李師爺的小眼睛死死盯着他,點頭道:"正是,雲氣所化的龍形。"
墨鯉隱約感到李師爺知道這裡面的真相,他十分納悶,連秦老先生都不知道的事,李師爺反倒一清二楚?
李師爺似乎瞧出了他的疑惑,他耷拉着眉,嘆道:"這事不是什麼秘密,只不過秦老先生向來不信這些,除非他親眼所見。"
"......"
不信什麼?不相信世上有龍?
墨大夫的眼睛亮起來,他孤獨得太久了,歧懋山附近三百里,什麼妖怪都沒有。雖然跟老師很親近,但有些問題沒辦法跟秦逯討論。
比如墨鯉搞不清自己多大了,書上說,樹有年輪魚有鱗。
魚類的鱗片大小不一,而且很少脫落。春夏長出的鱗片較大,秋日所生的鱗片細密,冬天不長鱗片,等到春日又生。
如此周而復始,每年的痕迹都清清楚楚。挨着粗細間隔的圈子數就知道這條魚的年歲,然而墨鯉有靈智以來,也過去了十多載春秋,可是他的真身始終就那麼大,沒有半點變化。鱗片光可鑒人,宛如無暇的墨玉琉璃,根本找不到清晰的鱗片分界線。
墨鯉現在的外表是二十來歲的青年,可他總覺得自己不止這麼大,甚至有可能比秦逯更老。雖說聞道有先後,老師用不着一定比學生年長,可是墨鯉還是不想讓秦逯知道,自己可能是一條上百歲的魚。
秦老先生早睡早起,他什麼時辰吃飯,吃些什麼,甚至吃的時候動幾筷子都有講究,墨鯉真的不想被秦逯拽着一起過上那樣的生活。
想想就可怕。
——還有他在山上"養"的白參、白狐、巨蛇。
明明都很有靈性,卻怎麼都化不了形,是不是缺了什麼?
墨鯉化形的時候很輕鬆,他只是想着要怎麼做,就順利地變成了人,這個經驗有等於沒有,根本沒法教狐狸/蛇/人蔘。
龍。看着就很厲害的樣子,應該會這些吧!
墨大夫目光炯炯,李師爺不由自主的一哆嗦,他心裡納悶,不明白墨鯉為什麼忽然有了這麼大的興趣,這眼神的壓迫力,什麼人都招架不住啊!
李師爺脫口而出:"雲化龍相,乃是地脈的緣故。"
"地脈?那是何物?"
"就是......"李師爺左右看看,用耳語的聲音說,"這天下的龍脈。"
"荒唐!"墨鯉板著臉說,"前朝有個昏君,不思進取,聽了方士之言,派人去掘義軍首領的祖墳,毀對方所謂的龍脈,要對方成不了龍,坐不了江山。結果呢,還不是九鼎異主,國破家亡!"
"哎!那不是一回事!"李師爺擺手道,"龍脈是風水之說,但又不是風水那麼簡單,有些遊方道士拿着龍脈說事,到處招搖撞騙,什麼青龍白虎,凶吉禍福的,都是瞎扯。要是祖墳葬在何處,子孫就能飛黃騰達加官進爵,那還讀什麼書練什麼武?世間哪有這等好事,都是騙子!"
墨鯉沉默,這話跟秦逯說得一般無二,秦老先生就很鄙夷方士。
"墨大夫,您是醫者,應該知道,風水之說,都是以訛傳訛。這世上確實有人睡錯了位置,窗戶開錯了方向,導致家人接連生病,但那都是看得見摸得着的道理,誰整天站在風口處挨風吹還不生病?"
墨鯉緩緩搖頭:"但是學風水還是有用的,比如能發現那些篤信風水的權貴葬在什麼地方。"
李師爺失笑,連忙道:"這話咱們私下說著玩,千萬別讓薛令君與秦老先生聽見,盜墓可是砍頭的罪名。"
墨鯉對風水沒有興趣,他繼續問:"那龍脈是怎麼回事?"
"有那麼一座山,採藥人忽然發現遍地靈藥,走獸飛禽變多,如果種下麥子,收成是往年的數倍。或者有一條河,多年來一直普普通通,漁夫打上來的魚一天比一天多,撈上的貝殼裡面的珍珠都有指頭大,你說奇不奇怪?"
"......"
怎麼聽着這麼像是靈氣暴漲,影響了山中生靈?墨鯉深深皺眉。
李師爺神神秘秘地說:"而這些地方,都有人看到過雲氣所化的神龍之相,後來就有了龍脈之說。據說這天下有數道龍脈,山川為其形,凡人不得見,可是總有意外,比如開山挖礦,又或者有了天災人禍,龍脈被驚動,就會現世。"
墨鯉滿臉失望,這麼說,不是妖怪嘍。
作者有話要說:
一個世界,沒有修真者,也沒有妖怪,卻有龍,那當然是個風水的世界啊【不是】
按照習慣,真相是個洋蔥,李師爺不是天道,他不可能知道全部真相。
龍脈是真的,這是個有龍脈的世界,但是龍脈不是用來葬的。
——————
龍脈:講道理你們說我是誰家的龍脈,就要挖斷我,斷他們的氣運。又說我是無主的,只要把你們老父親葬下去,子孫就能飛黃騰達,你們經過誰的同意了?龍脈也是有尊嚴的。
——————
墨鯉:所以不是妖怪,不能一起養狐狸養人蔘,再見JPG
第8章 上接天穹
墨大夫心事重重地回到了自家藥鋪。
剛進家門,他就發現氣氛不對。唐小糖躲在一扇門后,怯生生地往外張望,秦逯負手站在院子里,看着一處牆頭深思不語。
秦老先生沒戴帽子,只披着一件厚外袍,一副剛睡醒的模樣。
"老師?"
墨鯉下意識地跟着打量那處牆頭。
——有積雪掉落的痕迹,曾經有人翻牆進過院子。
竹山縣雖然稱不上夜不閉戶,路不拾遺,但是作為大夫,墨鯉在這裡還是很有聲望的,其中有他的老師秦逯打下的好基礎,更多的還是因為墨鯉這四年來不斷的治病救人。倒不是說村裡的那些大夫就不用心了,而是他們沒法在大半夜接急診,墨鯉卻是抬腳出門,翻山越嶺根本不算事,腳程還快。
墨大夫經常拎着上門求醫的病人家屬,眼都不眨地跑十幾里山路。
所以竹山縣的人基本都知道墨大夫有一身好功夫,不過百姓對武功的認識很貧乏,在他們心裡,縣衙里抓惡人的秦捕快跟打死過老虎的周獵戶,都比墨鯉的武功高。
至於墨大夫的功夫嘛,那都是在懸崖峭壁上採藥,以及趕夜路練出來的。
墨鯉:......
其他大夫:......
不,他們不會功夫,不是因為葯采少了,也不是因為路走少了,真的不是。
人吃五穀雜糧,總要生病,無論貧富都一樣,墨大夫好說話,暫時付不起診金也沒關係,可是地痞無賴沒有這樣的資格,墨鯉就算治,都要他們痛上幾天再說。這樣得罪不起的人,什麼樣的小賊敢來扒牆頭?
不是墨鯉瞧不起竹山縣那些闖空門的小賊,而是這麼厚的冰這樣大的雪,憑那些三腳貓的本事,怕是連牆頭都上不去。
墨鯉倒退幾步,繞着院牆走了一圈,神情慢慢變了。
竹山縣是個小地方,真正算得上練了武功的人,其實只有三個半,那半個就是秦捕快。其他人都是仗着身體強健,粗通外家拳腳罷了,練得功夫既不成套,也沒有內力。可單是今天這一日,墨鯉就見到了好些個,聖蓮壇的護法聖女就不提了,居然還來了一個爬自家牆頭的傢伙?
墨鯉重新進了家門,唐小糖蹬蹬地跑過來,有些羞愧的對着手指說:"墨大夫,都是我的錯,我被那個人糊弄過去了,真的以為他是推門進來的......"
唐小糖把事情說了一遍,墨鯉終於明白秦老先生為何神情凝重了。
那人進院子之後站着的位置,恰好在秦逯的感知範圍之外,要是再往前走幾步,估計就要驚動秦逯了。修為深厚的內家高手,對氣息十分敏銳,何況來者不善。
"你說他盯着你看?"墨鯉單手把自己小師弟抱了起來,摸摸頭,再摸摸臉蛋。
嗯,很可愛,像是會被人販子盯上的類型。
"他的眼神跟刀子一樣,像是要把人刺穿。"唐小糖點頭做強調狀,又大聲說,"這個人我見過,秦捕快說他是關外的參客,還跟牛大叔打聽過墨大夫你的事。"
墨鯉忍不住望向秦逯。
那天他遇到的參客,沒有一個是內家高手啊,怎麼忽然冒出的同夥,跟別的參客都不一樣?而且這是怎麼個情況,這人因為采參的事注意到自己,卻又知道秦老先生的本事,最終目標竟然是沒有灶台高的唐小糖?這三件事的因果關係在哪裡?
秦逯也有些頭痛,他醒來時看到院牆上的痕迹時,那人早就走得沒影了,只憑唐小糖的幾句話,根本搞不清那人是什麼路數,想幹什麼。
"老師......"
"嗯?"
墨鯉抱着唐小糖,認真地問:"你有仇家嗎?"
秦逯一瞪眼,正要說什麼,墨鯉又指着自己懷裡的小師弟問:"您沒有的話,小糖呢?"
"小糖怎麼可能有仇家,他才多大?他父母都是普通的山民,連字都不認識,能有什麼仇家?"秦逯一拂袖,冷哼道,"至於為師,跟我有仇的人都下了黃泉。"
墨鯉與唐小糖面帶敬仰,尤其是唐小糖,孩子心性,特別崇拜說書人口中那些快意恩仇的大俠。
秦老先生看到他們的眼神,頓時沒好氣地說:"不是你們想的那樣,我就是活得久些,他們沒這種本事罷了。上了年紀的人,就要按時用膳,按時節吃東西......"
墨鯉連忙放下唐小糖,岔開話題道:"老師,你渴不渴,我去燒熱水。"
"小子去給秦老先生沏茶!"唐小糖也跟着一溜煙跑了。
秦逯失笑,這兩個機靈鬼。
葛大娘在衙門那邊忙針線活,晚飯由衙門管,不能回藥鋪做飯。不過這難不倒墨大夫,家裡不缺米糧,隨便整治一番就端出了兩菜一湯。
到了晚間掌燈時分,葛大叔跟鄰里一起回來了,這位藥鋪的賬房先生還帶回了幾個冷硬的炊餅,撕開了泡在肉湯里,滋味很是不錯,唐小糖一口氣塞了兩碗。
葛大娘踏進家門的時候,桌子剛剛收拾乾淨,她興緻勃勃地說起了神龍的事,唐小糖偎進她的懷裡,加上正在洗碗的葛大叔,遠遠望去,他們倒像是一家三口。
墨鯉無聲地望了一陣,就回到了自己的卧房裡。
沒有點燈,外面的雪地反射着月光,屋裡倒也還算亮堂。
這時候如果有一尊紅泥小爐,不管烹茶還是煮酒都是人間樂事,秦逯這麼想着,卻沒有動手,他看出墨鯉有話要對自己說。
"適之,你有心事。"
"......老師,你聽說過龍脈嗎?"
秦逯動作一頓,抬頭問:"誰對你說的?"
墨鯉毫不猶豫地把李師爺賣了。
"薛令君的幕僚,居然賣弄起這些道聽途說的東西?"秦逯很是不滿。
"可是老師,如果不是龍脈的話,白日里出現的那條龍,又怎麼說?"墨鯉遲疑着,又問出了在心底盤桓了許久的話,"歧懋山與別處不同,歷來草木繁盛,走獸眾多,會不會是龍脈的緣故?"
秦逯一時語塞。
作為飽學之士,他非常厭惡祥瑞、仙跡之類的東西。
那些雲現龍相的傳聞,包括山中野獸增加,挖出靈藥等等都被秦老先生認為是"祥瑞",做官的人都知道,祥瑞全靠吹。如果當權者喜歡聽,那就年年有祥瑞,月月出異象,可以天天變着花樣來。
所以當天上真的出現一條龍時,秦老先生整個人都驚住了。
"老師,我想回山裡看看。"
如果龍脈現世之後,漫山遍野都長靈藥,那白參會化為人形嗎?狐狸呢?蛇呢?
墨鯉有些坐不住了。
秦逯欲言又止,他估摸着自己學生的病又犯了。
——秦老先生心裡忽然冒出一個奇異的念頭,也許墨鯉沒有病,他說的都是真的?
秦逯被自己的想法驚呆了,他忍不住回憶自己第一次見到墨鯉的情形。
那一年,竹山縣連着下了三天大雨,河流水位暴漲,漫出河道,最終形成了山洪。秦逯根據山勢走向,算出洪水途徑的方向有個村子,連忙前去搭救,結果還是去遲了一步,整座村子都陷入了一片汪洋,那些黃土茅草壘成的房子被水一衝,立刻消失得無影無蹤。
秦逯沿着湍急的水流一路尋找,希望能有幾個人鑽進木桶與木盆里,留得一線生機。
結果來來回回找了三遍,只在一截粗大的斷枝上發現了一個光溜溜的娃娃。
那孩子可能是被嚇住了,也不哭,就這麼抱着樹榦,表情獃獃的。秦逯把人抱了起來,孩子也沒有反抗,不管問什麼,那孩子都不說話,孩童的眼神澄凈清澈,天真懵懂。
秦逯也沒想到,隨便從山洪里撿起的一個娃,就有一副練武的好筋骨,否則他不會撿到孩子之後,就決定把人留下。
秦逯一筆一劃的教孩子識字讀書,教他處世之道、立世之本。
墨鯉是這孩子自己說的名字,他好像除了這個名字,對以前的事都不記得了。他就像普通的孩童一樣,每年長個頭,秦逯親眼看着自己的學生從一個咬着指頭的娃娃變成了如今玉樹臨風的模樣。
怎麼可能是魚妖呢?神怪誌異記載的那些化形妖怪,外表不都是固定的嗎?
"老師?老師!"
墨鯉無奈地看着秦老先生忽然走神,只能連續叫了好幾聲。
"哦,剛才說到哪裡?你想回去就去吧,為師......"秦逯想說自己跟着一起去,可是今天白天發生的事,讓秦逯下意識地覺得不能把唐小糖獨自留下。
墨鯉看出了秦逯的擔憂,他索性把聖蓮壇的事也說了,請秦老先生在家裡看着。
秦逯果然沒有聽說過聖蓮壇,他在山中隱居多年,久不問世事,沒想到世道非但沒有太平,反而更亂了。
"眼下大雪封山,聖蓮壇應該不會再有人過來。"
秦逯沒見過聖蓮壇的人,可是史書上像這樣打着仙人名號,名為傳教實則造.反的玩意多了去了。無非就是宣揚念咒可以刀槍不入,皈依就能吃飽飯發大財,然後拚命魔化不信教的人,教唆百姓去燒殺搶掠。
秦老先生想,如果不是他年紀大了,沒準就收拾行囊出門,一刀把那勞什子教主的腦袋砍了。
"為師明天去縣衙問問薛令君,那聖蓮壇的老巢在什麼地方。"
"老師!"墨鯉大驚,他很了解秦逯的脾氣。
這天寒地凍的,出什麼遠門?秦逯武功再高也是人,戰場上刀槍無眼,動輒萬箭齊發,太危險了。
"別緊張,我不去,小糖還在家裡呢!"秦逯悶悶地說,"既然知道有人在打我們師徒的主意,我自然會把小糖帶在身邊,有了這麼個包袱,我還能去哪兒?"
墨鯉鬆了口氣,連忙向老師告辭,趁着夜色往山裡去了。
寒風呼嘯,一進山中,墨鯉就感到周圍隱隱約約的,像是有什麼東西。
"......靈氣?"
墨鯉疑惑地閉上眼睛,探查了下周圍。
不是靈氣,是一股奇怪的氣息。
墨大夫臉色一變,他想到了自己前幾天睡在泉水裡,忽然察覺到那股氣息,跟這個一模一樣。
墨鯉頓時顧不得人蔘跟狐狸了,他拔腿就往石窟跑去。
越是靠近,那股氣息就越明顯。
終於到了石窟,墨鯉急忙衝進去,洞中鋪着厚厚的積雪,空無一人。
不對,水潭沒有結冰,而且水面上有東西。
月光從石窟的頂端照入水中,銀光成線,水面上有一團白蒙蒙的東西,載沉載浮。
墨鯉倒吸了一口冷氣,小心翼翼地靠近水邊。
那團白霧忽然飄了起來,墨鯉臉上表情變來變去,他感覺到的氣息源頭正是這個東西,他甚至覺得對方在吞食月之精華。
這是什麼?
妖怪?另外一條魚?還是龍脈?
白霧到了墨鯉面前,它只有幼兒拳頭大小,圓滾滾的。
忽然白色圓球里冒出了四個小爪子與一條尾巴,順着墨大夫的袍子滾到了腳邊。
墨鯉目瞪口呆。
這,這好像是一隻老鼠?
不對,老鼠不長這樣,也沒有這麼胖。它毛絨絨的像是一個球,還軟綿綿的,墨鯉僵硬着身體,感受着它身上濕漉漉的水氣,以及細小的爪子壓在鞋面上的感覺。
好,好小。
作者有話要說:
胖鼠:想不到吧.jpg
不不,這不是個養成文,攻的身體在別的地方,他就是來逗逗墨鯉。
第9章 日月交輝
墨鯉彎下腰,小心翼翼地朝着這個白糰子伸出手。
指尖剛碰觸到最外層的絨毛,粘在白鼠身上的水珠就全部揮發了,這滾圓的小東西立刻在墨大夫的鞋面上打了個滾,肚皮朝上,四爪愜意地搭在身側。
——有靈性的動物,還能夠在洞窟里生存,會自己修鍊!
終於找到同類的墨鯉心裡歡喜,對這隻白鼠越看越愛,想要拿出點吃的喂它,結果這次進山太急,他什麼都沒帶。
墨鯉試探着戳了一下白鼠的小肚子。
軟軟的,暖呼呼。
白鼠也不反抗,還用小爪子抱住了墨大夫的手指。
靈力從墨鯉指尖流出,很快得到了回應,胖乎乎的白鼠身上的氣息雖然與這座石窟格格不入,但是它毫無障礙地吞了墨鯉給予的這股靈力,甚至搖晃了兩下墨鯉的手指,彷彿在要求更多。
"你是從哪兒來的?"
墨鯉沒有再逗這隻胖鼠,如果是同類,對方很有可能已經開了靈智。
他猜測前幾天,也是這隻白鼠悄悄摸進了洞窟,撞倒了葯簍,踩碎了冰面。結果自己被驚動之後躍出水面,嚇到了這個小傢伙。
墨鯉摸了摸白鼠的細嫩爪子,既然是鼠類,應該也有鑽地的本事。
那天他查探了整座歧懋山,就沒有想到往地底下找。
再者,這小東西的氣息也太微弱了。
墨鯉忍不住把胖乎乎的白鼠捧到眼前,評估着它的實力,雖然都是妖怪,但是虎妖跟鼠妖有差距的。拿墨鯉自己來說,它的原身是一條魚,十幾年前,歧懋山暴雨不止,石窟被積水灌滿,墨鱗魚兒拚命游入潭底,卻還是被聲勢浩大的洪水沖了出去。它一路掙扎着想要脫離,可是一條魚能做什麼,靈氣又不能阻止洪水奔流,即使費力躍出水面,還是會被水流帶走。
當墨鯉抱住一截斷木的時候,才發現自己下意識地化為了人形。
浮木不大,只能承受得住孩子的體型。
——然後他就被秦老先生撿到了。
那時候墨鯉連話都不會說,路也走不了,大字不識,更不知道人世間的種種危險。如果被人發現了真正的身份,後果不堪設想。
"我的運氣很好,看來你的運氣也不錯。"墨鯉伸手點了點胖乎乎的白鼠鼻尖,後者歪着腦袋瞅了他一眼,又把自己團成了一個球。
"跟我回去?"墨鯉再次把球撥開,跟胖鼠商量。
白鼠搖了搖頭。
墨大夫沉吟道:"也對,洞窟這裡靈氣更足。"
可是他總覺得白鼠的氣息與洞窟這裡格格不入,即使這個柔軟的糰子躺在自己手心,墨鯉也有一種對方隨時可能消失的錯覺,聯想到竹山縣最近出現的異象,墨鯉試探着問:"你知道龍脈嗎?"
出人意料的是,白鼠居然點了點頭。
雖然以它毛糰子似的體型,點頭的動作遠不如搖頭來得明顯。
墨鯉心裡一驚,他把白鼠托到跟自己視線齊平的地方:"你真的知道龍脈?歧懋山有龍脈?"
胖鼠又肯定地點頭。
墨鯉忍不住壓低了聲音問:"那,龍脈在哪裡?"
胖鼠踩了踩墨鯉的掌心。
"......"
大概意識到了自己的體型不能充分表達出正確的意思,胖乎乎的白鼠翻了個身,抬起爪子指向地面。
"在我們......腳底下?"墨鯉從未想過所謂的龍脈,竟然就藏在這座洞窟下方。
想想也有道理,這是歧懋山靈氣最為充裕的地方。
白鼠一爪子揮向潭水,然後拉了一條長長的線,停在了洞口的方向。做完之後,它仍嫌不夠,兩隻前爪宛如抱着松果一樣,比劃出了一個它能囊括的最大空間。
"是靈泉潭?整座石窟?歧懋山?"
墨鯉說到最後一個詞時,胖鼠重重地點了下腦袋。
墨大夫嘆了口氣,龍脈居然那麼大,遍布整座歧懋山,真是最壞的情況。這麼大的一座山,挪也挪不得,蓋又蓋不住,怎麼才能護得住呢?
李師爺說天災人禍,會讓龍脈現世,可是這座洞窟沒有任何變化,他進山以來,一路也沒有看到異常。難道龍脈是一種無形的東西,它的存在跟它的流逝都看不見摸不着?
不應該啊。
人類感覺不到,他是妖怪,竟然也發現不了?
龍脈到底是個什麼樣的存在?
圓胖的白鼠看到墨鯉皺眉出神,它的小爪子動了動,悄悄地團了起來,然後整個身體忽然漂浮起來,直直地撞向了墨鯉的眉心。
它的速度非常快,墨鯉反應過來時,白糰子已經近在咫尺。
墨鯉匆忙避開,正感到莫名,那白糰子一擊不中,居然形體潰散,化作一陣濃霧猛地裹住了墨鯉。
"轟!"
潭水翻湧,堆起一道高高的水柱。
激射的水流甚至穿過了洞頂的縫隙,向外噴流。
銀色月光不斷在水波中流轉,緊跟是一道隱約的金華,隨後越來越亮,金銀兩色光芒充盈了整座水潭,同時石窟震動,積雪紛紛融化。
這只是一個開始,歧懋山方圓三百里開始出現輕微的搖晃。
百姓們驚惶地逃出家門,嚷嚷着地龍翻身了。
房毀人亡的慘劇並沒有發生,搖晃雖然明顯,但是幅度並不大,人站在地面上,只能感覺到腳板發麻,不由自主地跟着哆嗦。
就這麼搖晃了整整一刻鐘,震動就停下來了。
人們抱着頭,戰戰兢兢地左右張望,發現房子還是房子,地面既沒有裂開一道大縫,家裡也沒有摔碎的東西。
只不過人人都被高處抖落的積雪撒了滿頭滿身。
也有特別倒霉的人,被碎冰砸傷了。
秦逯把唐小糖護在懷裡,臉色黑得像鍋底,他遙望着歧懋山的方向,心裡止不住的擔憂。
而歧懋山的石窟中,墨鯉的意識正陷入一片空茫的虛無,往上看是刺眼的亮光,往下看雲霧翻滾,他看不到自己的身體,好像化身成了一股風,一抹雲,就這樣飄飄蕩蕩。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忽然看到雲層下面有縱橫交錯的房舍坊市。
遠處有山,河水穿城而過。
城中隱隱有些火光,墨鯉還想再看,"身體"卻不由自主地飄向前方,入目是一座氣勢宏偉的宮城,紅牆琉璃瓦,其形蜿蜒有致,依山而建,仿若長蛇。
殿閣羅列,鱗次櫛比。
最中間的一處宮殿,延伸出去的長長檐角上,有十個模樣各不相同的蹲獸。
"這是......"墨鯉低低驚呼。
老師教過,九為極數,這世上只有一個地方的屋頂有十個蹲獸。那便是坐北朝南,稱孤道寡的帝王召開朝會,受四方拜謁,天下臣服的萬和殿。
雖然如今天下大亂,什麼阿貓阿狗都能扯麵大旗登基稱帝,但是想要建造出這麼大的一座城市,這樣規模宏大的宮殿,卻不是有錢就能做到的。
所以這裡必然是太京咸陽。
咸陽是數朝王都,又名太京,因為每朝每代都喜歡給王都皇城改個叫法,導致記載十分混亂,而且這樣改來改去,寫書著學提到京城時總是很麻煩,動不動就犯忌諱,於是就有了太京這個別稱。
好端端的,怎麼會忽然到了太京?
墨鯉很是茫然,這時一股強盛無比的氣息籠罩了整座京城,而他深陷其中,無力掙脫。墨鯉本能地抬頭,原本刺眼的金光忽然變得溫和了許多,他看見一條龐然大物盤踞在太京上空,萬和殿的房梁只能抵得上它一塊鱗片。
龍,金色的龍。
墨鯉失控地張大了嘴,因為他感覺到巨龍身上的氣息,與剛才蹲在他掌心的小胖鼠一模一樣。
"你是誰?"
"......"
金龍緩緩俯頭,它的身軀過於龐大,眼睛就像漆黑的夜裡忽然亮起的兩個太陽。
墨鯉神情怪異,他感到"自己"被龍捧在了爪上,金龍輕輕地吹了一口氣,墨鯉瞬間感到天旋地轉,再出現時自己好像就有了身體。
他莫名其妙地抬起了爪子。
等等,哪裡來的爪子?
墨鯉低頭看"自己",隨後就呆住了。
他有着細細長長的軀體,鱗片烏黑髮亮,腹生利爪,臉側似乎還有長長的鬍鬚在飄動。
——怎麼看也不像是蛇,更不是蜥蜴。
墨鯉木然地抬頭,在金龍耀眼的瞳孔里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一條袖珍小黑龍,瘦弱得讓人懷疑它營養不良。
不過這感覺怎麼那麼熟悉呢,好像之前發生過類似的事情——墨鯉忽然想到了那隻胖乎乎的白鼠,不就這樣蹲在自己手心裡,軟軟的,看起來無害又乖巧。
被騙了。
墨鯉面無表情,金龍抬起另外一隻爪子,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墨鯉。
"來找我。"聲音彷彿天邊的悶雷,伴隨着無數迴音。
"為什麼?"
墨鯉想,他為什麼要跟一條欺騙自己的龍說話。
"你是龍脈,我也是龍脈,保護好你自己。"金龍側過頭,用爪子將墨鯉輕輕一推。
"等等,你說什麼?"
墨鯉震驚,他本能地追問,可是這股狂風將他卷得上下顛簸,等到能睜開眼睛的時候,入目正是在金光銀輝中翻湧的靈泉潭。
"轟。"
水流落回潭中,飛濺的水珠灑了墨鯉一身,他後退數步,直接靠上了洞壁,大口喘息。
洞里沒有龍,沒有胖鼠,那股奇怪的氣息消失得一乾二淨。
墨鯉抹了一把臉,他很快發現自己的身體從未離開過石窟,剛才的景象,只不過是自己意識所見,就像他偶爾會用靈力查探歧懋山一樣。
龍脈、太京......
金龍、黑龍......
墨鯉茫然地坐倒在地,所以自己不是妖怪?
作者有話要說:
胖鼠蹲在墨鯉手上,眯起眼睛,然後搖身一變,把墨鯉捧在手心:就是這個感覺,好不好玩
墨鯉:......
一拳揍過去。
————————
墨鯉忍不住壓低了聲音問:"那,龍脈在哪裡?"
胖鼠踩了踩墨鯉的掌心:你啊
——————
以為自己身處一篇養成文的主角,懷着老父親的心態,抱着白參白狐巨蛇,忽然天上掉下來一隻小胖鼠,他高高興興地撿起來準備養,結果天旋地轉,一條龐大的金龍用老父親的心態含笑看着他。
主角:......
主角:作者呢?我要罷工!我居然不是個妖怪!
第10章 房舍皆動
天下有數道龍脈,山川為其形,凡人不得見。
若是開山挖礦,或遇天災人禍,龍脈受驚,便會現世。
——所以當年那場把他衝出了石窟的山洪,就是罪魁禍首?
墨鯉獃滯地看着潭水,又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臉,他試着想要變回原身,結果還是一條魚從衣服里滑了出來。
"啪。"
尾巴拍了兩下地面,直接滑進了水裡,黑鱗魚一圈圈地在水裡游着,時不時擺動魚鰭,再甩甩尾巴。無論怎麼看,它都是一條魚,怎麼會是龍脈呢?
墨鯉忽然停下來,他意識到自己可能想差了。
龍脈並不一定要是龍,某個傢伙還不是用一隻胖鼠的外表騙了他,比起鼠類,魚的外表還更接近龍一些呢,至少它們都有鱗片。
他生而為魚,可能是哪裡出了差錯,也有可能是實力不夠。
不管怎麼說,既然自己就是龍脈,那麼保護龍脈這件事忽然就變得簡單起來了。
墨鯉定了定神,重新變成人形,游到岸邊慢吞吞地把衣服穿了回去。
"唧唧嗚哇。"
洞口傳來了凄惶的叫聲,墨鯉神情一凜,連忙跑出石窟,果然看到白狐抖抖索索地守在外面,不敢進來,后爪一個勁的刨雪。
狐狸很少會叫,它們的聲音多變,墨鯉只能感受白狐的情緒,並不知道它想要說什麼。
"怎麼了?"墨鯉撈起狐狸,撣掉皮毛上的碎雪。
白狐把腦袋鑽進墨大夫的懷裡,彷彿受到了什麼驚嚇。
墨鯉四下張望,發現樹冠的積雪少了很多,倒是地上堆了不少雪。
雙足踩在暴露出石皮的青岩上,靈氣沉入地底,滿山生靈惶恐逃竄的景象就這樣忽然出現在墨鯉眼前:原本在冬眠的動物都跑了出來,包括那條巨蛇。它佔據了一塊空地,僵硬的身體卻不靈活,時不時被別的動物撞到一邊,正暈頭轉向地嘶嘶叫。
"......"
墨鯉忽然想起自己意識被那隻胖鼠捲走時,整座石窟都在晃動的事,他頓時有些心虛,摸着懷裡的白狐安撫道:"不是地動,沒事了。"
大約沒有再察覺到危險的氣息,白狐探出了腦袋。
恰好這時,東邊天空亮起微弱的紅光,正是日月交替之時。
山中靈氣化為清風,掠過枝頭又飄過崖底,所到之處,混亂逐漸平息,連寒冷都減少了幾分。飛禽走獸陸續回到巢穴,草木默默地將根系往下扎深了一些,然後靜靜沉睡,等待着冰融雪消,萬物復蘇。
墨鯉抱着白狐,心情十分微妙。
他什麼都沒做,實際上他也不知道該怎麼辦。
旭日初升時,太京金龍殘留下的那股氣息很自然地結合了歧懋山的靈氣,流雲散霧,安撫了飛禽走獸,滋養了山中生靈。
龍脈到底是什麼樣的存在?
墨鯉滿心疑惑,他低頭看了一眼愜意得眯起了眼睛的白狐,忽然意識到歧懋山沒有妖怪可能是自己的緣故。
——畢竟是條瘦弱的小黑龍。
墨大夫黑着臉想,沒準是他缺了什麼,靈氣不足,所以歧懋山才沒有妖怪。
***
竹山縣。
縣衙大牢里又冷又黑,牆壁結冰。
牢房裡連一捆稻草都沒有,更沒有棉被枕頭這樣的禦寒之物,待遇可謂差到了極點。聖蓮壇的人被押進來的時候,紛紛大驚,以為這裡的狗官想要活活凍死他們。
"......咱們縣衙冬天基本不關人。"看守地牢的衙役搖頭說,"算你們來得不巧。"
縣衙里的人都忙着救災,根本沒時間清掃牢房,厚布衣物還不夠給百姓的,又怎麼會勻到牢房裡來?
秦捕快原本還有些猶豫,薛知縣輕飄飄地說了一句,習武之人身體強健,想來一個晚上也凍不死。秦捕快一想,覺得很有道理,於是不顧聖蓮壇的人掙扎怒罵,打開牢門,把人丟了進去。
除了聖女、兩個護法是單獨關押的,其他人則被丟到了一起。
他們也不嫌棄牢房狹窄,直接縮在一起取暖。
牢房裡沒有巡邏的差役,這裡實在太冷,又瀰漫著一股難聞的腐臭氣息。聖女忍着噁心,閉着眼睛一心要衝破穴道。
封穴有十二個時辰的期限,時間到了,穴道就會自然解開。
聖女拼了命,就希望能在今夜提前解開禁錮,逃出大牢。
兩個護法也是一樣的心思,他們白天時知道了墨鯉是個大夫,根本不是縣衙的人,就算他要補封穴位,至少也是明天早晨的事了。
其他人眼巴巴地盼着聖女、護法成功,不敢出聲打擾。
到了晚間,縣衙的人根本沒有送吃的東西過來,聖蓮壇的人硬挺着挨到了半夜,就在又餓又困的朦朧中,他們忽然感到地面搖晃起來。
"是地動!"
護法睜開眼睛,驚喜交加。
他撲到了鐵欄上,隨後就被冰得嗷了一聲,刺骨的寒意像針扎一般滲進他體內。
地面不斷搖晃,眾人仰頭看着房頂,既希望這座年久失修的縣衙大牢倒塌,給他們一條逃脫的路,又害怕自己倒霉,跑路不成反而被直接埋在下面。
"護法,我們怎麼辦?"
護法也愁,運了大半宿的功力,穴道沒能沖開,只是讓身上暖和了一些,沒被凍死。現在丹田裡空空蕩蕩,根本提不上勁。
再說了,這牢房的鐵欄跟冰窟窿似的,摸着都夠嗆,還怎麼把它掰開?
"都住口!"
聖女猛地睜開眼睛,她的臉頰泛起了一股詭異的烏青。
兩個護法同時一驚,脫口道:"聖女,不可!"
聖蓮壇聖女咬牙切齒地說:"有何不可?吾等遭受這般恥辱,如果不能成功逃脫,還要指望教中兄弟姐妹前來相救的話,教主會怎麼懲罰我們?即使教主網開一面,不做追究,難道你們就甘心被人嘲笑,從此低人一等嗎?
兩個護法的表情隨着聖女的話語逐漸變得猙獰。
不能,當然不能!
他們齊齊怒喝一聲,額頭青筋暴起,其他聖蓮壇教眾恐懼得連連後退。
這是聖蓮壇的邪功,逆行血脈,可以在短時間內功力大增,只是這法子十分傷己,如果不及時服用補藥,就會氣血兩虧,於壽元有損。在這種情況下,如果還要強行使用,那跟找死也沒有什麼區別,所以一向是聖蓮壇之人用來搏命的本事。
他們被押進大牢時,身上的東西都被搜颳走了,別說補藥,連口吃的都沒有。如果沒能及時逃掉,反而撞上那個武功極高的大夫,就完了。
可是聖女說得也有道理,坐以待斃不是辦法。
天知道聖蓮壇那邊什麼時候能發現他們出事,這一拖二拖的,甚至可能拖到開春之後,那他們吃的苦頭就大了,到時候就算被人救出來,臉面也丟盡了,以後還有什麼地位可言?到時候,送死的差事第一個就派到他們頭上!
"轟!"護法一拳砸在了牆上,牆壁應聲出現咔嚓咔嚓的響動。
旁邊的教眾大喜,正要歡呼,忽然發現那是牆面上結的冰。
"......"
邪功會讓人脾氣暴躁,雙目通紅,不畏生死。
聖女因為武功高一些,還能勉強保持清醒,兩個護法則是已經完全不認人了,一拳接着一拳地往牆壁上砸,直砸得鮮血飛濺。
那些教眾實力差勁,根本沒資格學這功夫,現在他們看着兩個護法咆哮着砸牆的樣子,心裡十分后怕,覺得不學反倒是好事了。
就在他們膽戰心驚的時候,忽然有人低聲問:
"地動是不是停止了?"
牢房裡面聽不到外面的聲音,他們趴到地上,確定剛才的搖動停止了,牢房裡只有砸牆的聲音。
"還有這是什麼牆啊,這麼硬?難道這裡的縣衙,用了三層石頭砌牆?"
教眾們面面相覷,就在這時,牆壁終於破了一個大洞,煙塵飛舞。
聖女靠着邪功,生生衝破了穴道,她徒手掰斷了鐵欄,進了護法所在的牢房,看也不看被坍塌的石頭砸暈的兩個護法,就要往外沖。
"聖女!"
聖蓮壇教眾大驚,他們終於意識到,聖女根本沒有打算帶他們一起走。
這時變故忽生,只見聖女又跌了出來,她接連倒退,直到撞上了鐵欄。
嗆人的煙塵里,隱隱有個模糊的身影。
"你——"
聖女滿臉怒容,顯然沒有想到會有人在洞口那邊偷襲她。
這小小的竹山縣,竟然一而再、再而三的讓她栽跟頭,聖女這會兒氣血上頭,她只想把面前的人撕成碎片。
"拿命來!"聖女目光凶戾,右手成爪狀,使出了十二成的力道。
這一下若是落了實,必定會筋碎骨裂,讓人痛不欲生。
然而對方反手一撥,就避開了。
聖女再進一步,想要繼續攻擊時,卻發現手掌被人握住了,同時一股刺骨的陰煞勁道沿着腕脈躥了進來,她慘叫一聲試圖掙脫,可是內息已經紊亂,手臂麻痹僵硬。
"毒,是毒!"聖女嘶聲叫着。
來人一鬆手,聖蓮壇聖女狼狽地跌回了自己的牢房裡。
這時牢房門口才有動靜,兩個衙役慌慌張張地沖了進來,他們負責看守牢房,雖然這是個閑差,有跟沒有差不多,但要是真出了事,他們還是要吃掛落的。
等看到牆壁破了,衙役的腦袋嗡地一聲就大了。
他們看着從煙塵里慢條斯理踱步跨入牢房的人影,誠惶誠恐地彎腰道:"薛令君。"
薛知縣抬腳踢了踢暈倒在地的聖蓮壇護法,搖搖頭,隨意地說:"你們把這裡收拾一下,老夫出去看看。"
剛才發生了地動,縣衙這邊沒什麼傷亡,還不知道別處情況如何呢,薛知縣很愁。
他一走,只留下張大了嘴的聖蓮壇教眾。
——村頭熬藥的年輕大夫是武林高手,衙門的狗官也是武林高手,這竹山縣是不是有什麼不對?正常來說,武功最高的不應該是捕快跟縣城裡開武館的老爺子嗎?
聖女臉色灰敗,她忽然想起,那個姓墨的大夫陪着秦捕快把他們押回衙門,既沒給他們下藥,也沒繼續封穴,直接就走了。她以為這人會明天繼續來,其實根本不是,墨大夫只負責送人到縣衙,見了薛知縣之後就沒有他的事了。
作者有話要說:
前面說到,竹山縣真正算是練武的人,只有三個半
秦捕快:我就是那半個,委屈JPG
剩下來就是墨大夫與秦老先生,那麼第三個呢?
——
半夜聽到有人砸縣衙大牢的薛知縣表示:......
李師爺:薛令君,這是修牆的費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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