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会乔】书签
苏州是非遗文化节的最后一站,而宋清远已经在苏州待了三天,也就是说,他明日就能回南京。
分别的半个月,没有如清远预料的那样,熬油似的熬。一方面因为工作太过饱和,一方面他已经弃用小时制的计时方法,把三百六十小时转换成十五天,然后又把十五天估算为两个星期,这样一来,时间流速好像加速了一倍不止,而且也确实这么一天天地过来了。
闭幕式最后一场表演结束,记者还被邀请去酒店一同吃饭,饭饱后回到旅馆,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宋清远没喝酒,也就没法呼呼大睡,他又开始将一天拆解为几小时,最后得出结论,一晚上时间太长了,他保准睡不着觉。
宋清远估摸着常星宇还没入睡,这间旅馆隔音不太好,两分钟前他还隐约听见常星宇在和别人打电话。于是他打定想法走出门,但朝内拉开门的一瞬间,劈面碰见一张没控制住表情的脸和一只举起的右手。
"哟,你来找我啊?"宋清远率先发问。
常星宇表情有些尴尬,若无其事地将手放下,也问他:"你准备去哪?"
"这不巧了吗?我正准备去找你。"
常星宇狐疑地看向宋清远,宋清远也回望过去,对视间,双方都看穿了彼此的心思。宋清远脸上是掩不住的笑意,反手指了指自己的房间:"咱俩想一块儿了,那走着?"
在旅馆前台办完退房后,两人拖着行李箱、挎着包打车去了火车站。
在火车站至少等了一个钟头,二人才坐进车厢,一长声鸣笛后,火车开始朝西北方向前进。
车内灯光很亮,朝窗外看去,远处的村庄灯火阑珊,经过隧道时,宋清远在玻璃窗上看见自己一张乐得发傻的脸。出发后心内越加无法平静,离南京近一公里,想念就浓一分,有如泡腾片在水中慢慢溶解,满杯发甜的思念。
到达南京时已是深夜,宋清远拍了拍耳朵,仿佛要把从火车上听来的呼噜声与啼哭声全都拍掉。他现在最想听到的是乔一成的声音,不是隔着手机,而是通过空气直接传进耳管。
但似乎又不太能实现,打开门的那刻,黑暗给了他拥抱,开灯后看见房门关得严实,而且没透出光来,毫无疑问,乔一成已经休息了。
回家像做贼,业务暂不熟练的小偷将行李箱与机器都放到门口,轻轻关上大门,然后蹑手蹑脚走进客厅。旋开房间门把手的那刻,宋清远暗自松了一口气,幸好没锁房门。
宋清远借着透进去的一束光观察里面的情形,乔一成抱被侧卧着,只占一半床铺,他睡觉很规矩,被子平铺在身上,既没掉下床,也没卷在一起。
乔一成睡觉很浅,未免灯光刺激,宋清远只将门打开了一条不宽的缝,现下他正将门把手缓缓复位,并试图侧身从门缝中挤进去。成功后宋清远搭上了门,在微黯的月光下放慢步调向床边挪去。
可惜今夜不是月中,月光无法让宋清远将乔一成的脸端详得仔细。宋清远屁股沾了点床沿,在黑暗中注视着乔一成的侧脸轮廓,食指轻轻往他脸上刮了一下,他弯下腰,附在乔一成耳边悄没声儿地说:"老乔,我回来啦。"
水声淅沥沥,室内雾气弥漫,宋清远一手拿毛巾擦头,另一只手关掉了卫生间的灯。走出卫生间,房间却亮起了灰黄的灯光,宋清远内心一动,加紧脚步走了过去,在门口截住了乔一成。
乔一成人还不太清醒,眼睛是朦胧的,这使他看起来有些呆。等宋清远出现在他眼前的时候,乔一成眼神清明起来,状若疑惑地说了一声:"清远?"
"啊,我是叫宋清远,如假包换。"宋清远头也不擦了,一手握住乔一成的胳膊,"你怎么醒了?"
"你不是明天才回吗?"乔一成反问他。
"现在就是明天,早过了十二点了。"说着,宋清远一拍脑袋,自责地说,"怪我,动静太大了。"
"不怪你,做了一个梦就醒了,看见客厅有光,我以为忘关灯了,正准备出来看一眼。"
"没睡饱是不是?"宋清远将乔一成转了个向,推着他的肩膀朝床走去,那模样殷勤得好似搀老奶奶过马路的三好学生,"走走走,赶紧接着睡吧,马上天亮了。"
然而乔一成的睡意已经被赶得一干二净,他又回过身去问他:"睡什么睡,你怎么就回来了?"
"不说了吗?想你想得睡不着觉。"
"那常星宇呢?"
"她和我一块儿回的。"
"她坐出租车回去的?"
"是啊,我俩一起打的的,师傅先送完她,再送的我。你放心吧,她到家后给我发了短信。"
"这么晚跑回来,你说说你。"乔一成无可奈何地看他一眼,但眼里并没责怪的意思,他看见宋清远的脸黑了一度,是风吹日晒的痕迹,加上擦乱的头发,人显得很不羁。乔一成自顾自走向了客厅,朝身后的宋清远一招手,"来吧。"
"来什么?"宋清远不解。
"你打算湿着头发睡啊?别把枕头给睡霉了。"
宋清远追上去,见乔一成插上了吹风机插头,赶忙说道:"受不起,真的,你去睡吧,明儿还上班呢。"
"别让我叫第二遍。"乔一成已经按下开关,吹风机立即呼呼地响了起来,似在帮着催促。
宋清远见婉拒不过,屁颠屁颠地走过去,在沙发上落下屁股,含羞带怯地说:"这半夜三更让你给我吹头发,整得我还挺不好意思的。"
乔一成熟知宋清远的尿性,并不言语,哂笑一声后开始拿吹风机往宋清远头毛上招呼:"你饿吗?晚上还剩了点饭,我给你炒个蛋炒饭吧。"
"不用,晚上一顿饭吃了两小时呢,现在一点都不饿。"宋清远活脱脱一个还俗的老和尚,又像迟患了多动症,坐着不能安生,开始东摸摸西摸摸,当然,不可能是摸沙发。
"有完没完。"乔一成打掉他的手,为了让宋清远听清他的话还特意提高了声调,"好好坐着。"
不能动手,宋清远就开始动嘴:"一成,讲真的,是不是觉得没有我在你身边,世界黯然无光。"
"我又没瞎,想什么呢?多大脸。"乔一成呛他,半月不见,只觉得宋清远的脸皮又厚一层,犀牛见了都要礼让三分。
"那你想我没有?"
"一般。"
"一般?"这程度不太合宋清远心意,他搭上乔一成的手,按关吹风机电源,紧盯着乔一成的脸,用目光去找答案,"那你闻着我的味儿睡觉干啥?"
乔一成眼神有些躲闪,但表面声势与理由一样充足:"你仔细看看床单,我都换了,哪能有什么味儿?"
"行,那你睡我那边是做什么呢?"宋清远不到黄河心不死,又绕回到原来的问题。
"你那边好关灯。"
宋清远愣住了,他的嘴嚅动一下,却没说出只言片语,而是开始鼓掌,心悦诚服地叫了声"好",恍如刚看完一场精彩舞台剧情不自禁给出赞扬的观众。
吹风机又开始运作,宋清远继续叨咕:"我可是真想你啊,风雨兼程地赶回来。"
乔一成将宋清远头顶的一缕头发扒拉过去,提醒他:"今天是个晴朗天气。"
宋清远从善如流地改词:"披星戴月。"
乔一成拔掉吹风机插头,终于给出宋清远想要的答案,郑重地对他讲:"行,您辛苦了,成吧?"
"不辛苦。"宋清远这会儿开始装模作样,他的唇覆上去,吻逐渐深入,宋清远擦拭掉乔一成唇边的水渍,"我这是巴巴地往温柔乡赶呢。"
温柔乡推开他,收好吹风机,转身回房:"睡觉。"
宋清远爬上床,"啪嗒"一声关掉灯,然后两手搂住乔一成的腰,距离无限拉进,宋清远几乎睡到乔一成枕头上。
"我警告你啊,不许胡闹,明天得早起。"乔一成推开他的肩膀。
"过过手瘾。"后来按照字面意思,宋清远开始过嘴瘾,他起先还想说说闲话,但是没说几句,睡意涌上来。彻底陷入梦乡前,宋清远迷迷糊糊地想,或许乔一成真是一剂药,药到病除的那种。
折腾了大半夜,没睡多久,天光已然大亮,金色的阳光与啁啾鸟鸣一齐送到窗前,提醒他们,这是一个晴朗清晨。
乔一成工作这么些年,已有稳定的生物钟,平常不等闹钟叫自个儿就醒了,然而这回床头柜上的摆件发出震天的响声,不留情面地将乔一成从睡梦中拽出来。宋清远自然也听见了闹钟,但没有要起的迹象,反而卷起枕头捂住了耳朵,心安理得地装死鱼。
乔一成关掉闹钟,坐起身看了宋清远一阵儿,醒神之后便穿上拖鞋走去卫生间。刷牙的时候看见宋清远也穿好衣服梦游似的晃了进来,乔一成漱口后问他:"你不多睡会儿?今天你也没必要上班。"
宋清远边打哈切边挤牙膏,声音含糊地重复了两遍:"同甘共苦。"
"那你这情谊够伟大的。"刷过牙后乔一成基本清醒过来,见宋清远仍旧睡眼惺忪,将自己手上的水珠弹到了他脸上。
宋清远用手抹了把脸,将牙刷塞嘴里,谦虚道:"应该的,职责所在。"
五月的阳光照在他们身上,宋清远手握方向盘,看见止步的汽车与穿梭的行人,看见前方的信号灯与两侧的花坛。此刻他内心一片空明,心有所感地对乔一成:"你看咱这小日子过的。"
乔一成侧目望向宋清远,眼神中有话在徘徊,最后还是忍不住开口:"我怎么感觉你出差一趟回来,人好像变傻了,笑得跟你徒弟似的。"
"真有你的,一句话损两人。"
到了电视台后,宋清远才知道年末没开的表彰大会延到了今天,而且一头雾水地被请上了台,被迫与大屏上的自己同框,等主持人念完一长段颁奖词后被台长递上了奖杯。这次他梦想成真,真拿了个"拼搏进取之星"。
不过,更出乎意料的是,他听见自己那傻徒弟说,这次的颁奖词是乔一成写的。回去后宋清远闪身进了乔一成的办公室,他笃悠悠迈着步子,语调特别欠:"看不出啊,老乔,原来我在你心里这么优秀。"
"我是按要求写的。"乔一成手上没停笔,头也不抬地反驳。
"我可听出了一点儿真情实感,要不说是台柱子呢,损人夸人都在行。"宋清远大咧咧坐到乔一成对面,用领导下达重要指令的口吻说,"我决定了,这段话我要一字不落地打印出来,裱在墙上,等哪天我快死了,咽气之前也得先请师傅用正楷把这段话刻在墓碑上。"
"瞎说什么!"乔一成板起脸瞪着宋清远,模样像个猫头鹰,厉声地说,"你听听你自己说的话,嘴里没个避忌。"
"我错了。"对着眼前的国家二级保护动物,宋清远举起双手爽快认错,又问他,"晚上要加班吗?今儿发了奖金,我请你们去吃饭呗。"
乔一成手执钢笔,垂首看着自己写的字,似在思索用词,无所用心地回他:"你不来吵我,我就不用加班。"
吃饭的时候,常星宇提了一嘴马上要过端午节的事情,而后对话自然而然地进展到:"今年你们俩回家吗?"
"不回,统共就这么几天假,去年回一趟家赶了四个饭局,比上班还累。"
"欸,我也不回家!"谢松话语激动,逮着这个话头就开始攒局,"宋哥,要不端午咱俩约一趴呗。"
"我?和你?"宋清远看向谢松,用汤匙在碗里不停搅拌,他光是一想那场景就觉得怪异得可怕,回拒的话刚沾到嘴唇,小腿就被人踢了一脚。他很明白罪魁祸首就坐在他左侧,可是乔一成脸上没起丝毫波澜,在专心扮演一个心无旁骛的食客。
"咱俩这不合适,我要在家睡大觉,你找别人吧。"
吃完饭后,等将二人送回家,宋清远开始兴师问罪,笑着问:"乔主任,你刚那一脚是个什么意思?"
乔一成也没回避,对他说:"端午节你上我家去吧。"
宋清远考虑了片刻,回答:"我就不去了吧,免得你们不自在。"
"有什么不自在的?你又不是鬼,还会吃人。"
"我不吃人,我倒怕你家老爷子把我生吞活剥了。这么大一儿子被我给拐跑了,搁谁谁心里也痛快不了。"
宋清远表情没有变化,乔一成却从他的话中咂摸出些微涩味,他不快地说:"你管他呢。"
"好,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我这毛脚女婿就上门去走动走动。"
女婿上门的前两天,宋清远蓦然紧张起来,问了乔一成许多问题,比如:"你家老爷子喜欢什么?"
乔一成正在切黄瓜,不假思索地回答:"钱。"
"我说真的。"
"我也说真的。"乔一成停下手中动作,眼神认真地看着宋清远,"你什么都不用买,又不是没去过。"
宋清远从砧板上摸了两片黄瓜放嘴里,倚在料理台旁说:"那不行,这次身份不一样,大姑娘上轿头一回,当然得正式点。"
于是宋清远回忆起那天自己去乔家老屋时,桌上的那半瓶洋河大曲,以及乔祖望手中装了宁夏枸杞的铁盒子。既然乔祖望在小酌几杯的同时又兼养生,他也就投其所好,又是买酒又是买冬虫夏草的,往后两天,东西添了再添,又给王若轩和戚巧巧都买了东西。
乔一成边帮宋清远将东西提进后备箱,边数落:"一时没看住你又去进货了,搭进去几个月的工资?"
"礼多人不怪,就是以后得靠你接济了。"宋清远随口答道。
飞机在蓝天中闯出一条笔直的白线,地上的人在七拐八绕的巷子中穿行,要找一扇能进的门。但还没到达目的地,就被人叫住了,吴姨和另外两个邻居走在他们身后,三人手上拿着不知道从哪弄来的艾草和菖蒲。吴姨一贯热心,见乔一成回头看过来,开口就说:"一成啊,好久没见你。"
乔一成笑着答:"我回来了好几次,就是没碰上您老人家。"
"回家也拎这么多东西啊?"
乔一成没接腔,只是略笑了笑。
"欸哟,这不是上次来的小伙子吗?"吴姨瞅着宋清远细看,人也向他们走近,拉开阵势唠嗑。
乔一成一时没答话,宋清远出声,开始做自我介绍:"阿姨,我是他同事,家住得远,过来蹭饭的。"
"我就说,我记得你。现如今在外闯荡的年轻人哦,也苦,过节都不能回家。"吴姨摇头,向着身后的两个女人说话,而后视线调转回来,继续道,"你这趟不白来,二强,就一成他弟弟,一手好厨艺,还自己开了个餐馆,又当大厨又当老板的,了不得嘞。是吧?一成。"
乔一成点点头,余光瞟见从身后射来四道好奇的视线,为了让人少赚些谈资,他急着向吴姨道别:"那吴姨我们就先回去了,你们端午节快乐。"
"欸,这些你拿着,插在门边,辟邪招福。你爸图省事,从来不弄这些的。"
草药的清香扑到鼻尖,乔一成空出手接过艾草与菖蒲:"谢谢吴姨。"
两人往前走的时候,听到身后传来窃窃私语,是几个不连贯的词,大概正在讨论他们。宋清远低声问乔一成:"这吴姨跟你家啥关系啊?看你俩这关系挺熟。"
"我们家邻居,小时候帮过我们不少忙。"乔一成和他解释,觉得看向他们的目光中又多了两道,还带着探察的意味,于是加快了步伐。
等进了门,就看见王若轩和戚巧巧正面对面蹲在院子中,不知道在看什么。王若轩先注意到来人,站起来喊了一声:"大舅。"
这一声惹得戚巧巧也看向门口,兴奋地跟着喊了一声,而后一阵小旋风朝乔一成奔袭而去,并抱住了他的腿。
乔一成看了眼地,没瞧出什么名堂,问他们:"蹲在这里看什么呢?"
"看蚂蚁搬东西。"
"是轩轩哥哥掉的饼干渣。"戚巧巧补充,说完歪头看着宋清远,"叔叔,你也来了。"
"来你家吃饭,可以吗?"宋清远躬身问,语气不自觉变得温柔,是和小朋友说话时特有的腔调。
"可以。"戚巧巧重重点头,说话一如既往地豪爽,"我二舅煮了一桶饭。"
"这么多啊。"宋清远佯装惊讶。
说话时,乔四美与乔三丽听见院中动静,也一起迎了出来,宋清远要来的事,乔一成事先和她们打好了招呼,因而两人脸上并没有诧异的神情。乔四美看了一眼他们手上提的东西,说出的话很有主人家风范:"我哥那么抠,清远哥哥,这你买的吧?你来就来,还带什么东西。"
"少废话,帮忙提进去。"乔一成将自己手中的东西交给乔四美,踏上台阶,开始找地儿插艾草和菖蒲。
"大哥,你们到哪儿摘的?"乔三丽凑过去闻了闻。
"来的时候碰到了吴姨,她给的。"乔一成环顾四周,问乔三丽,"其他人呢?"
"智勇没回来,二哥二嫂在厨房做菜,一丁出门买酒去了,咱爸要喝。"
乔四美放完东西出来,搭话道:"早知道就等等你们,这又是茅台又是葡萄酒的,还出门买什么?"
"他人呢?"
乔四美立即明白了乔一成问的是谁:"出门遛鸟去了,那鹦鹉就跟他亲儿子差不离,每天都要带出去向人显摆。"
乔祖望没回来的时候,几人就在堂屋中围着电视嗑瓜子。宋清远先拿了一颗瓜子放嘴里,然后才抓了一把倒进乔一成手心:"没放盐炒的。"
"宋大哥,这还有五香味的,你吃这个吧。"乔三丽拆了一包瓜子摆到宋清远面前,又给他倒了杯茶。
"谢谢啊,咱不用这么客气。"宋清远双手接过茶杯。
说话的当口,忽然之间听到门外传来一声清脆悦耳的"欢迎光临",不像人声,乔四美见怪不怪地说:"喏,讲鸟语的来了。"
又是一声"五福临门",乔祖望提了个圆筒形的黄藤鸟笼迈步进来了,鹦鹉的确很好看,昂首挺胸的,器宇不凡。乔祖望的脸却比南京的天变得还快,进门前还是晴空万里的,现在已经是阴沉欲雨了,他手指向宋清远:"他怎么来了?"
乔祖望没看乔一成,不知道这句疑问是对谁而发,但是乔一成直视着他,反问道:"他怎么不能来?"
"爸,来者是客,宋大哥还提了东西来呢。"乔三丽起身,指着桌面向乔祖望示意。
乔祖望将鸟笼挂到门口,背着手走到桌边,略扫了一眼,而后小声地说了一句:"良言难劝该死的鬼。"
"哎呀,今天过节,爸你就少说两句吧。"乔四美将手上的瓜子壳倒进垃圾桶,拍拍手后替乔祖望将酒和虫草提进里屋,"来,我给你放进去。"
乔祖望将自己关进了里屋,等房间的门再度打开时,菜已上桌,香飘四溢。
考虑到饮食禁忌,乔二强给乔一成单独开了个小灶,此时乔一成眼前格外摆着两个盘子,上面是各种先出锅的菜。
这顿饭吃得也是提心吊胆,席间乔祖望频频望向对面的宋清远。宋清远觉得这眼神瘆得慌,可惜弄不明白乔祖望心里在想什么,只好硬着头皮举起酒杯,对他说:"伯父,我敬您一杯。"
乔祖望这下不看他了,反而伸筷子夹了一块多宝鱼,拨开刺放进嘴里,赞许道:"这鱼蒸得不错。"
沉默腾空而起,是两种沉默,一种是合不来的女婿与岳父之间无话可说的沉默,另一种是旁观者既尴尬又不知所措的沉默。乔一成准备说话的时候,乔三丽就先一步开口:"爸,宋大哥和你说话呢。"
乔祖望终于有了表示,仿佛是经过乔三丽提醒后才知晓刚刚有人对他说了话。他举起酒杯隔空和宋清远碰杯,语重心长地说:"家丑不可外扬,以后你们说话做事,得小心着,晓得吧?"
"您放心,我们知道分寸的。"
乔祖望好险没发作,乔一成却不冷不热地开口:"是,我们怎么能和您相提并论,您干的全是给我们家增光的大好事。"
"老子讲动你讲西,乔一成,你说话不用这么拐弯抹角的,你要说你就大大方方地说,啊。老子吃的盐比你吃的饭还多,什么话没听过?"
乔祖望发表完感想等着听下文的时候,乔一成没再出声,只是夹了一筷子凉拌裙带菜放嘴里,咽下后说:"二强,这裙带菜做得可以。"
"嘿!"乔祖望一拍桌子,开始吹胡子瞪眼,却说无可说。
气氛顿时剑拔弩张起来,宋清远手摸到桌下扯了下乔一成的衣服,朝他打眼色。乔四美也赶忙打圆场:"二哥这手艺确实长进了,这盐水鸭特好吃,姐,我给你夹两块。"
一顿饭有惊无险地吃完,宋清远跑去厨房,自告奋勇地要洗碗。乔二强搬着一摞碗进来,要将宋清远推出去:"宋大哥,可别了,我们来洗。"
"我这人上哪都不白吃白喝,碗放着,你出去吧。"宋清远已经撸起了袖子。
这时乔一成走了进来,乔二强立马求助:"宋大哥要洗碗。"
"让他洗吧。"
等厨房只剩下二人的时候,宋清远盯着乔一成打趣:"乔主任,你玩过老鹰捉小鸡没?刚才我觉得我就是躲你翅膀下的小鸡崽儿。"
乔一成将宋清远洗的碗过二遍水,眉间起了沟壑:"什么破比喻。"
洗碗的时候,又听到了鹦鹉在念三字经,语调活似一个老夫子,而后乔祖望的声音也响了起来:"你看看,鸟都会背三字经了,你得向它学习,别整天就知道吃和玩。"
从后一句回答来看,乔祖望是对戚巧巧说话,因为戚巧巧用她一如既往童稚的嗓音说了句:"爷爷是大傻蛋。"
"你个没大没小的东西。"
乔祖望的话将戚巧巧赶到了厨房,她端着不锈钢碗蹦了进来,自己坐在灶边的小马扎上用勺子往碗里戳。乔一成看到这一幕就清楚了,她吃饭并不如自己所说,能餐餐吃下一百碗,反而吃得奇慢,玩似的。
乔一成冲干净手,蹲下身夺走了戚巧巧的碗和勺,盛了一勺饭递到戚巧巧嘴巴,语气比平时严肃:"好好吃饭,吃完再玩。"
戚巧巧嘴巴一扁,无法将乔一成也说成个傻蛋,最后不仅没酝酿出眼泪,反倒败下阵来,在乔一成的注视下乖乖张开口。王若轩遍寻戚巧巧不见,也来到了厨房,然后蹲在地上旁观她吃饭。
一碗饭喂完,宋清远刚巧洗好了碗。收拾好厨房出去后,王一丁正在修椅子,宋清远觉得挺有趣,打算跟着学一手,于是凑上前当了个便宜学徒。
下午的时候,乔三丽蒸了粽子分给众人,说是乔四美她酒店发的,分到宋清远的时候问他:"宋大哥,你吃蜜枣粽还是肉粽?"
"肉的吧。"
"北方人不都吃甜粽吗?"乔四美发问。
"他不爱吃甜的。"乔一成的接话好似灰尘落到睫毛上一样自然。
"哦。"乔四美拉长了声调看向乔一成,目光中含有不明成分,像在用眼睛起哄。
乔一成方才只是顺口帮宋清远回答,并不想借机表示或透露什么,但在乔四美眼中就很有这种嫌疑,他轻咳一声:"这么看着我干嘛?"
乔四美头摇得像拨浪鼓,忙不迭地说:"没什么。"
今天晚饭做得早,不到六点半就吃完了,由于中午喝了酒不能开车,宋清远与乔一成只能搭公交回家。
天空火势凶猛,余晖是熔化的铁水,映得人脸都红了。刚到站台,宋清远就望着天说:"不搭车了,我们到处走走吧。"
乔一成问他:"去哪儿?"
"走哪儿算哪儿。"
不知道是为了避免劳神还是其他,有时乔一成面对宋清远的时候,只用一半的神智,所以愿意陪着他有家不回而去外面做夜游神。
他们当真凭感觉在附近的小路上信步走着,天的颜色慢慢变淡,红的橙的紫的颜色全都消散不见,但路灯一下亮了起来。乔一成浸在路灯暖黄的光下,眼中也是光,这一幕从此留存在宋清远心中,成了夏日间的一张书签。
"我要把今天的日期也刻在我的墓碑上。"宋清远这样说。
"你就说你是不是有病?"乔一成没好气地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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