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会乔】黄牌警告
夏天过去了,秋天来了,然后秋天也过去了,迎来了冬天。四季更替,新叶长出,枯叶落地,朝来暮去,如此过了半年光阴。
南京今日是雨夹雪,雪粒子噼里啪啦地打在伞面,没过几秒就融了,地上也湿哒哒的,积不起来雪。
乔一成裹着条灰蓝色的围巾,撑伞在风雪中行走,另一手则拎着两只礼盒,里面装的不是什么名贵物品,而是南京的特产,桂花糕、茶糕以及一些腊味。他身姿挺拔,步子迈得很开,围巾底端被风刮起来,在身后高高飘起,颇有些一去不复返的气势。
宋清远提着一个大号行李箱在后面赶:"欸哟,别走这么快,误不了点。"
"再磨叽安检都过不去了。"听了这话,乔一成不止没缓下步伐,反而加快了速度。
"赖我,没成想出了门忘带身份证。"宋清远将伞一收,拉着行李箱往机场大厅赶,他不管拍在头顶的冰粒,一路狂奔,最后远远超在了乔一成前头,对着他喊,"快点儿的。"
"你无不无聊?"望着朝自己招手的宋清远,乔一成拧起眉毛白他一眼,也小跑着跟了上去。
好悬赶上了飞机,系安全带的时候,宋清远瞅着乔一成的脸色问他:"乔老师,我怎么感觉你有点儿紧张,你当是进京赶考呢?"
"有吗?"
"我看看。"宋清远凑得更近,身旁有乘客一路看着座位号走过去,乔一成忙与他拉开了距离,宋清远反而视若不见,眼神一路追随过去,"好像确实比平时更严肃。"
在宋清远的注视下,乔一成说出了心中所想:"我是第一次去你家。"
"你和我妈不是已经见了两回吗?"
"那都是她来找的我。"
"没事儿啊。"宋清远贴心地安慰,"我妈虽然不信佛,但也不吃人。"
这一排的第三位乘客落了座,两人都未再说话,飞机在跑道上滑行一段距离后冲上了云霄。虽下了雨,雨势却不大,能见度依旧很高,南京城在乔一成眼下越变越小,城中的人不见了,唯有高楼大路。小小的一座城,犹如积木搭起来的,他在这里生活了三十余年,是积木城中的一只蚂蚁。
蚂蚁乘风而起,一路北上,到了北京。落地时不见雨雪痕迹,是个干晴天,但北风凛冽如冷铁,似乎要将人的脸皮都刮裂。
机场口一侧有许多出租车在等待,车牌号全是"京"字开头,司机看见人出来就一个劲儿地按喇叭,有些干脆拉开车门,一脸热情地去接行李箱,活似专程来接人回家过年的。
行李被司机师傅接过去放进了后备箱,宋清远指着车门向乔一成示意:"快点进去吧,脸都冻红了。"
回家前,两人还去了趟市中心。乔一成之所以带特产过来,纯粹想让宋英尝尝鲜,她虽去过南京,却都是来去匆匆,该是没闲暇来品尝南京的特色糕点,至于年礼,为表敬重,还是要另买。
这是乔一成第二次来北京,头一次来还是为了抓乔四美,心里头装着事,自然也没来得及好好在北京转上一转。乔一成透过车窗往外看,窗外是陌生的景色,楼宇林立,路上行人不少,阳光洒落下来,在人行道上映出国槐的影子。
"明天我带你出来逛逛呗。"宋清远看着乔一成的侧脸开了口,"早就说要一起去北海公园。"
"明天过年。"
"那后天。"宋清远的手在座椅上偷摸动作,悄悄拉住了乔一成放在腿侧的手,用指腹摩挲他的指甲边缘。
下了出租车后,看着眼前气派的别墅群,乔一成不掩眼中惊讶,转头问宋清远:"你家住这?"
"你以为这一片都是我家的呢?还没这么阔,劳驾再走几步。"宋清远拉着行李箱在前方领路,"走吧。"
到家门口的时候,宋清远刚要去按门铃,就被乔一成伸手拦住了。乔一成拨了拨头发,将宋清远当镜子,问他:"我头发没乱吧?"
"好得很。"宋清远被乔一成这如临大敌的模样逗乐,抱臂说道,"平时面对我的时候没见你这么注重自己的外表,我说乔主任,你这是见咱妈,不是去见情人。"
"你不会讲话就闭嘴,什么情人不情人的。"乔一成横他一眼。
宋清远按下门铃,等人开门的间隙,他抬手往乔一成脸上摸了把,语气温和不少:"放心,咱家也不是什么讲究人。"
未待乔一成答话,门内传来脚步声,乔一成正色起来。门开了,从门缝中出来一个系着围裙的女人,年龄约莫三十岁上下,瞪着一双眼打量门外的两人,困惑地问:"您二位是?"
乔一成睁大眼看着宋清远,疑问全在眼内。宋清远望着眼前的陌生面孔,一时也摸不着头脑,他侧着身子看了眼门边的门牌号,不确定地问:"走错啦?"
听到宋清远这么问,乔一成觉得他十有八九是真找错了门,毕竟这里的别墅都长一个样,认错也不奇怪。但一想到有人不仅忘带家门钥匙,而且连家庭住址都能弄错,他就觉得无话可说,乔一成正准备开口向主人家致歉,里面又传来脚步声。
"是清远回来了吗?"一个熟悉的声音由远而近,声音的主人也很熟悉,"哟!真是。"
"刘妈。"宋清远长舒一口气,捂着心口说,"吓死我了,我以为咱家破产把房子抵给别人了。"
"哪里会。"经过刘妈解释,二人才知道刚才开门的这位是家里新来的保姆,刘妈在宋家做了十余年,现在年纪大了身体有些小毛病,干活久了容易腰痛,宋英于是新请了一个保姆帮她分担。
"这位是乔先生吧?"刘妈的眼神越过宋清远,落到他身后的乔一成身上。
"我是。"乔一成对刘妈点了点头,不清楚刘妈为何会认出他,但总觉得刘妈看他的眼神有些奇怪,分外地和蔼。
"东西给我就成,进去吧,外边儿冷。"
屋子里有地暖,热烘烘的,一进门全身都暖和起来。乔一成将解下来的围巾拿在手里,宋清远见状便顺手接过去,将围巾放进了玄关处的壁柜中,又问他:"外套脱不脱?"
乔一成摇摇头,第一次见宋英时,他身穿居家服,第二次见,又穿上了病号服,这回怎么说也得正式些,好摆脱病秧子的形象。
宋英还没回来,宋清远便带着乔一成坐进了会客厅。因为屋内还有其余人,乔一成表现得很拘谨,虽然对屋内布置好奇,眼神却守礼地不敢乱瞟,只是偶尔用余光去看一眼。
"来,先喝口热水。"刘妈给乔一成递了杯茶。
"谢谢。"乔一成起身接过,目之所见,宋家并不如宋清远口中所谓的不甚讲究。实际上,连他手中的瓷器都十分精致,里头的茶汤金黄,从茶叶形状来看,像金骏眉。
刘妈走后,另一个保姆又端了果盘和小点心放到了桌上,乔一成依旧道了声谢,他捧着茶杯,既没吃也没喝,反而看着保姆走远的背影若有所思。
"想什么呢?"宋清远张开手掌在乔一成眼前来回摆了摆,"回神了啊。"
乔一成回过神来,小声地问宋清远:"你们这请保姆一个月要多少钱?"
宋清远被问住了:"那我可真不清楚,我帮你问问?"
"不用了,我就随口一问。"
两人又坐了十几分钟,乔一成一杯茶还没喝完,宋英就开门进来了。
宋清远一拍大腿,率先开了口:"可算等着您了。"
乔一成也赶紧放下茶杯,边拉平衣角边鞠躬问好:"宋伯母。"
宋英点了点头,将大衣脱下交给保姆,走过来问他们:"什么时候到的?"
"刚到没多久。"
"怎么黑了这么多?"
"那大热天的在外面跑了半个多月,能不黑吗?都半年了还没捂回来。"
宋英目光在乔一成身上定格:"乔主任,你最近怎么样?"
"宋伯母,叫我一成就好,我最近挺好的。"乔一成嘴边挂着客气的笑,"哦,我带了些南京的特产,不值什么钱,但都是老店铺里的,味道很正宗。"
"有心了。"
客套过后,彼此间又闲聊了一阵儿,现下不过下午五点一刻,刘妈刚开始准备晚饭。宋清远觉着这氛围别别扭扭,便借口聊得差不多了,想要休息,将乔一成顺上了楼。
窗帘没拉,打开房门的时候,遇见一地的夕阳,余晖如水,从露台流进屋内。
宋清远站在门侧,伸开手臂邀乔一成进去:"来吧,看看我的闺房。"
"你的房间挺大的。"这是乔一成说的第一句话。
"嗯。"宋清远深表认同,"方便做事。"
"做什么事?"乔一成满脸不解地说出了第二句话。
"对呀,做什么事?"宋清远重复着问题,施出了"假痴不癫"这伎,他满脸无辜地回看过去,但眼神飘忽,还情不自禁用手背蹭了下鼻子。
乔一成反应过来,脸色唰一下就变了,仿佛拉下百叶窗,阴沉笼罩下来。乔一成就站在门口,堵住了去路,宋清远出逃无门,小腿被踢了一脚,得到了一句教训:"成天没个正形。"
这一脚将要出窍的"正形"给踹回体内,宋清远正正经经地问他:"你要不要睡会儿?吃饭了我叫你。"
"不困。"乔一成弯腰盯着书桌上一个巴掌大的照相机小摆件看,用手指触碰了一下,问宋清远,"能拿起来吗?"
"有什么不能的。"
乔一成将相机从那个铁制的小三角架上拿了起来,细看过后放回原处:"做得挺逼真的。"
"还是上大学的那会儿买的。"
乔一成走向落地窗,将窗门推开,阳光是暖色调的,却防不住冷空气侵蚀肌肤。草坪上也淌着橙色的光芒,乔一成走到了栏杆边,又问:"你们自己修草坪吗?"
"会有专人过来修,特别是春天的时候,隔三差五就能听见除草机的声音,一出门,空气中全是草的味道。"宋清远也走过去,一手倚在栏杆上,指着下面的院子说,"这儿本来是个小花园,种了挺多月季、三色堇什么的,后来一个冬天下大雪,花全给冻死了,之后就没再养过。"
"为什么不养了?"
"那时候都忙,谁都懒得弄。我就更别提了,对这些花啊草啊什么的压根没兴趣,成天价往外跑。"
"不对啊,你现在比我还爱买花。"
"所以说嘛。"宋清远背靠栏杆,偏头看向乔一成,说出去的话在空中凝成白雾,"这人老了,就爱养鸟养乌龟,侍弄侍弄花草。看着那漂亮花漂亮鸟,心情也好了,活个百八十年的不是什么大问题。等天气暖和了,你往胡同、公园里转一转,全是提着鸟笼子遛弯的大爷,手里还得盘两核桃。"
听了宋清远的话,一个想法在乔一成脑海中慢慢成型:"我家老头子最近也养了只鹦鹉,是不是......"
"欸!"宋清远猛然站直,着急忙慌地摆手否认,"这事和我可没关系啊。"
乔一成依旧用怀疑的目光看着他,在他眼中,宋清远显然已经不打自招了。拙劣的谎言一如粘在嘴边的瓜子皮,不仅一眼就能看到,而且想提醒他将其拿下来。
"坦白从宽吗?"对于乔一成的所思所想,宋清远心知肚明,决定放弃挣扎。
"你先说,说完再酌情处理。"
"其实真没啥,有一回开车的时候碰到他了,我也不好装作没看见,就停下来问要不要载他一程。结果人是上车了,一路上没和我讲半句话,后来路过花鸟市场门口给他放下去了。我琢磨着八成你家老爷子也想养只鸟玩玩,就从人家手里买了只鹦鹉找人送过去了。"
"你当你是观世音菩萨?有求必应。"
"吃人嘴短,拿人手软,你来看我妈不也提着东西上门吗?我不得上道点儿。"说到此处,宋清远却忽然笑了,"不过你家老爷子也是真明事理,一码归一码,爱憎分明。"
"你活该你。"
"我活该我活该。"宋清远双手一摊,表示自己确实已经和盘托出了,"坦白完了,能无罪释放吗?"
"下回他再要什么,你别理他。"
"我酌情考虑。"
"宋清远。"乔一成双眼瞪向他。
乍然听到乔一成称呼自己的全名,宋清远一蹦三尺远,全身上下都戒备起来,好似乔一成手中拿了个宝葫芦,稍不注意就要被收进去。隔开一段安全距离后,宋清远才说:"人好歹是我岳父,以后我和他再有啥事,绝不瞒你行不行?"
言语间夕阳从露台上流走了,渗进了大地,西瓜红的天也变成暗紫色,后来只剩模糊的黑,刘妈上来喊吃饭了。
方形饭桌上摆满了碗碟,此外一个位置上还有许多小碗,经刘妈提醒,乔一成才明白这是为了迁就他的口味,特意盛出来。对于这开小灶的行为,乔一成心怀感激,落座前朝刘妈笑了一下:"麻烦了。"
刘妈为他盛了一碗饭:"甭客气,分内的事情。"
乔一成不知道宋家吃饭是什么规矩,不过期间宋英与宋清远都没怎么说话,他也只好安静吃饭。吃完饭后在一楼略坐了会儿,聊了几回天,主要是宋英问,乔一成答。这是两人第一回不带任何目的地聊闲天,虽有宋清远在其中调节气氛,一言一语中仍是带着生分的客气,后来说无可说,宋英索性让他们上楼休息了。
"没事,慢慢来。"宋清远拍怕乔一成的肩,"往后你就知道了,我妈这人没看着的那么凶。"
"我知道。"乔一成蹲在地上打开了行李箱,从中挑出了自己的睡衣,出门前对宋清远说,"你也早点休息。"
"回来。"宋清远站在原地征楞了一会儿,随后走上前扯住乔一成的手臂,不明所以地问他,"去哪儿?"
"客房啊。"乔一成回答得理所当然,仿佛除此之外从未思考过要到其他房间休息。况且今天保姆还特地将其中一间宽敞些的客房给收拾干净了,领着乔一成去瞧了一回。
"我这床太小了还是怎么的,怎么回了家还得避嫌?"
乔一成好言好语地跟他摆道理:"你们家还有别人,还是注意点儿。"
"她们不睡这层。"宋清远抢走了乔一成手上的睡衣,随手将房门关上,"走,洗澡去,我给你放水。"
乔一成张开嘴还想再说点什么,就被宋清远用四个字堵了回来:"客随主便。"
从浴室出来后,乔一成看见床头柜上多了一个往外喷雾的小机器,他躬身去看:"这什么?"
"加湿器,室内太干了,怕你明早起来嗓子疼。"
"是有点干。"乔一成站起来,用眼睛去找吹风机。
"我瞧瞧蔫了没有。"宋清远起了坏心思,跟着起身,一手撑墙拦住了他的去路。他视线下移,目光灼灼地盯着乔一成的嘴唇。
"干什么?"乔一成伸掌去推宋清远,"别挡路。"
宋清远抓住乔一成的手,说出了观察结论:"没蔫,水灵灵的。"
乔一成湿着头发倒在床上,睡衣领子开了一大半,他又气又急,想出声威吓却怕有人听见,只好压低声音咬牙切齿地对宋清远说:"这可是在你家。"
"怕什么?我家隔音很好的。"乔一成的话在宋清远这没发挥出任何该有的效用,反而助长了他的气焰,"我早就想在这做一次了。"
"那也不行。"不是乔一成对宋清远家楼房的质量不信任,而是他不愿冒哪怕一丁点的风险。虽然两间房并不挨着,但宋清远的房间在主卧的必经之途上,乔一成不知道宋英此刻是否上了楼,因此更不想发出任何异常响动来使自己陷入可能存在的尴尬境地。
宋清远凝视了乔一成良久,末了,长叹一口气,将头埋进他颈窝,声音发闷:"谁家大过年的还吃素啊。"
乔一成将手指插进宋清远的发间,语调柔缓:"清远,我真的害怕,咱们保险一点,行吗?"
"听你的。"宋清远爬起来,替乔一成将衣领合上,"我给你吹头发吧,别着凉了。"
乔一成坐起来,想起什么般,一脸庄重地问他:"你憋回去了?"
宋清远竖起一根食指,严肃地警告他:"你别挑事啊,你这行为可太恶劣了,值得一次黄牌警告。"
"不是。"乔一成脸上露出笑意,言语诚恳坦然,"我是怕你难受。"
"放心啊,我待会儿自己给自己解决了。"
"要不......"
没等乔一成将提议说完,宋清远就启动吹风机,呼呼的风声将未尽的话全都赶了回去。乔一成抬起眼皮往上看去,宋清远神情很专注,莫名地令他想笑,乔一成伸手挠了一下自己的嘴唇,想借此动作将笑意掩饰过去。然而这一举动被宋清远给发觉了,为他再度带来一次警告:"憋住,不许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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